林本木果然急得憋出句话来:“不是!不是你!”卢念假意拭泪,以帕子半遮了面,泣声道:“又有什么不是的?我方才所说,难道不是句句属实?实情如此,我不是不孝的女儿,你不是虎狼之心,又会是什么?”
林本木听罢,不但急红了脸,额角更是一片濡湿,汗涔涔几要淌下,她却无暇擦拭,只知抖着嘴唇,捏了拳头,立在原地一阵阵发热发汗。卢念见此,更用了心思,放了声哭道:“早知是我自作多情,哪还会弄到今日的下场,教人这样践踏真心。你是我头一个立了誓要真心相待的,我只道你与他们不同,值得我拿真心托付,即便破了例也绝无悔意,谁知、谁知!到头来你与他们竟也一个样,我还巴巴当你为我好,甘心装病拼死一搏,只求有一日与你携手同游,不论名山大川,江南小镇,哪里都好,只要有你相伴,便如那话本子里说的,做一对神仙眷侣,哪曾想,这竟都是我痴心妄想!罢,罢,我已傻成这样,何苦再教人看笑话,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我与你就此一别,往事不究,只望来日江湖不见!”
卢念说罢,起身略作一揖,扭身边走,竟似无半点留恋,脚下行得又快又稳,全然不见方才柔弱之态,显是发了狠。林本木却只垂着头,背对着她瞧也不瞧一眼,并不作声,惟有拳头攥得嘎嘣作响。转眼卢念便已推开半扇门,吱呀一声,林本木如梦初醒,猛然上前拉住她:“别!”
卢念也学她先前模样,并不作声,倒教林本木越发心头慌乱,手足无措,一时之间什么也忘了,口不择言道:“你别走!我是真心的,不是骗你!不是你的错,要怪便怪我!是我不好,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用,是我做不好事,是我害了你,是我蠢,是我辜负了师父养育之恩,我、我还害你伤心难过,害你这样,都是我不好……”她越说越急,越说越乱,末了竟隐隐带了哭腔。
卢念默然听着,既安且惊。安是因她这些话虽毫无章法,于查明此事也半点无益,却足见她心事,足见她真情;惊却是因卢念识她至今,从未见她忘情至此,更未见她落泪。卢念虽因她生性沉闷,不苟言笑,瞧着总是无趣,便常爱逗她取乐,但闹到眼下这个地步,却还是头一回,不免也心生悔意,当下也不再拿乔,回转身来反握住她双手,笑着软声道:“我方才是哄你的,你不必自责。你这么好骗,又怎会是什么别有用心之人?”说着,她撅起嘴哼了一声,孩子气十足:“要你这么傻的人来,指使你的人怕是更傻,哪有那么傻的虎狼?”
她本意是要劝慰,谁知林本木听罢,竟更焦躁起来。她直着脖子,赤红着脸叫道:“是我一个人傻,与我师父无关!”
卢念登时愣住,不及反应,脸上笑还挂着,脑中却是天翻地覆,混沌一片。恍惚间,一串银铃也似笑声破空而来:“你师父我不知道,可你真是挺傻的。”
话音未落,又听一个女声轻声责怪道:“小秦。”先头的那个女声便嘻嘻笑道:“她自个儿都认了,难不成实话也不教我说?你且问她,她这会才不会在意呢。”
不消看,只听着也能知晓,来者自然是秦怯与白及二人。原来这二人在内间闲话一番,因无事可做,秦怯大感无聊,便动了歪念头,巴在门口要偷听一二。这本不合待客之道,但白及听了秦怯早先所言,于此事上也颇多顾虑,唯恐那二人又起争端,失了分寸,此时便也不拦着秦怯,由她去了。
待客室与书房仅一门之隔,轻易便听得真切,况那二人情急之下更没了拘束,动静较人前大了数倍。秦怯初时只听着有趣,频频回顾白及,与她挤眉弄眼一番,逗得白及一面虚指她无声数落,一面笑得眉眼弯弯,二人闹作一团,也算轻松自在。但听到林本木竟自个儿泄露了机关,秦怯登时一跺脚,轻声骂道:“没脑子的东西。”白及便觉好笑:“你不是正疑心她此行为何?如今她自个儿露了破绽,不是正方便了你我,怎么又要骂她?”秦怯瞋她一眼,神色颇有些古怪:“情之一字,你别说你竟不懂?这会又拿我来取笑,林本木这事自然要问个清楚,要她自个儿说明白,却不该在此时。如今这么一闹,又要平白花些工夫来劝解那卢小姐。你若是不嫌麻烦,这回便换你来,我可伺候不来这千金小姐,一回就够我受的了,你瞧瞧我这头发,掉了多少了?”她边说着,边把发顶凑到白及面前,定要指给她看,白及顺势按下她脑袋,含笑嗔道:“我劝便是,你可满意了?快别耽搁了,里面还不知如何呢。”
既已议定,她二人便不再多言,径直自侧门而入,果见屋内二人仍僵持不下,一个神色恍惚愣怔于地,一个面色大变追悔莫及,纵是秦怯讥刺至此,这二人却像双双失了聪盲了眼,没一个出声相驳的。
秦怯与白及相视而叹:不下猛药,怕是无法可解了。
“林本木!”秦怯忽地厉声呵斥道,“你与卢府有何仇怨,竟使出这般歹毒手段,要害卢府声名俱毁,卢小姐身败名裂,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事到临头竟没胆子承认,还要诬赖你师父,你当我不知半壶先生的为人?普天之下哪个不晓得,半壶先生为人正直,乃不多见的正人君子,要赖也该换个人赖,没准我还能信你。你不但狠毒,还愚蠢。今日若放你出了这门,我便不姓秦!”说罢,她扬手抄起桌案上新鲜柳枝,腕间一抖,那绵软柳枝便挺立如剑,又是一抖,竟又如灵蛇蜿蜒游走。那柳枝在她手中运转如意,只听得风声咻咻,枝叶上水珠先柳枝一步径直扫向林本木面门。
林本木只觉面上一凉,脑中虽仍糊涂,手已探向劲风来处,要夺那来袭兵刃。她指尖还未触上,却又有一股大力凭空而来,将她向后拖去。林本木一时不察,脚下踉跄两步,竟堪堪避开柳枝。她还未缓过神来,又听一个女声骂道:“说你傻,你便真成了傻子?躲也不躲一下,真打坏了脑袋,成了傻子可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