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我哪有什么事?难道你们看来,我竟是做刀尖舔血的买卖的?快收了这些子重誓罢,听得我身上麻得紧。且这事嘛,照旧不归我管,我不过做个勤快信使,转交那管得着也管得了的能人罢了,受不起你们这样大礼。有什么谢,找那能人谢去,别冲着我,我脸皮薄,这等占人功劳的事可做不来。”
她言毕,林本木竟当真问道:“敢问秦姑娘,那位能人又是何人,家居何方?林某自当亲往拜谢。”
若是她刚至便有此问,秦怯自然要恼她不知趣。可既有了先前种种,秦怯便也知晓她无意冒犯,不过生性耿直,是以仍笑着道:“这位能人可更用不上你报恩。我是用不着,她是不须用。这位能人可是神通广大,助你二人不过举手之劳。她可繁忙得紧,你若真为了这点小事去扰她,倒平白给她添了麻烦。且她可从不做亏本买卖,既是帮忙,总是图个各取所需。就为这么个事、这么个人,如此感恩戴德可实在划不来。”
林本木却皱着眉头,肃然道:“知恩图报乃君子之道,非为他人评判。恩人虽用不上林某,林某却不可视恩情若无物,更不敢有违家师训导。秦姑娘一片关怀好意,林某心领,只是此恩不报,余生难安。还请秦姑娘坦言相告,恩人姓甚名谁,所居何处?即便当真无以为报,也总要当面道谢,方表诚意,方全礼数。”
秦怯一手撑在额角,歪靠在椅背上,只觉额角突突直跳,头疼得紧,偏又得打起精神,好生应对。她想了一想,慢慢道:“林姑娘坚守己道,自然令人敬佩,常闻得道者爱与人论道,虽则我与林姑娘皆称不上得道者,却好在你我道不同,正可学人家论一论,又因我二人皆非得道者,也不必太过拘泥。若是我说得有理,林姑娘便听着,若是没理,也就当一阵风打你耳边过罢了,不知林姑娘意下如何?”
林本木点头道:“秦姑娘请说。莫说秦姑娘已是我与阿念的救命恩人,恩人有言,不敢有违,便是未有此等恩情,秦姑娘也是我二人长辈,长辈有言,晚辈自当受教。只是不知此事与那位恩人又有何牵连?”
秦怯便笑:“有何牵连,待我说了,你便懂了。”说话间已是胸有成竹,顾盼间明眸流转生辉。她道:“报恩者,报何人之恩,以何为报?既是报施恩者之恩,报恩之物自然要以恩人所需为上,小则解燃眉之急,大则释心头重负,总要博恩人一笑,方不负报恩之名。依我看来,不顾恩人所需为何、所爱为何,一味只将自个儿心爱之物献上,这却并非真心要报恩,不过图个心安罢了,倒是虚情假意得很。林姑娘既要行真君子之道,如何不知这个理?一味以己度人,便是眼里没了别人,只有自己,可天下大得很,什么样的人都有,你见不着想不到的可多着呢,只咱们这屋里四个人,便是个个不同,如何你便认准了旁人都和你一个样?我话说到这里,林姑娘可明白?”
一席话毕,秦怯自是神清气爽,胸中浊气尽散,林本木却是如遭雷击,讷讷难言。
忽听卢念开口道:“正是秦姑娘说的这个理,我往日与你说过多少次,偏你像块木头,听也听不懂,说也说不通,只会冒傻气。你是一片好意,谁知人家怎样想?如不合人意、不遂人愿,好心反变作坏心。遇上个不知餍足的,只一口咬定你是不怀好意,你又要如何脱身?少不得百口莫辩,偏你这笨嘴拙舌的,一张嘴尚不够用,哪来的百张嘴?便是脱了身,也免不了一身腥臊,狼狈不堪,到时非但你自己深受其累,你师父又如何幸免?你最是个尊师重道的,竟是这般尊的师、重的道?”
她初时尚含三分嗔意,语声亦柔,愈说愈愤,末了竟当真生起气来,那含情目也变作怒目,向林本木身上狠狠剜去。林本木身子一颤,更是垂了头,一言不发。
秦怯冷眼瞧着,心内了然:卢念早有此怨,时日越久,怨气越深,方才自己所言不偏不倚,正中她心事,可不得借故发泄一番。至于此怨因何而生,只观她二人平素行事也可知晓。这二人一精一拙,一灵一木,样样背道而驰,能有今日,也着实是匪夷所思,教人要大大叹一声“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此等家事,秦怯也不便插手,不为旁的,她今日已牙酸够了,也头疼够了,当真不愿再自寻烦恼。她转头要寻白及,正与她视线碰个正着。四目相对间,两抹笑意一闪即逝,彼此心思便已明彻:她二人原是一个想法。
大戏还未散场,二人只装聋作哑。秦怯向白及挤眼,问她晚饭吃什么,白及便眨一眨眼,意即她喜欢什么便有什么。秦怯大喜,双目发亮,这却不须白及再猜,无非是赞她爱她奉承她罢了。白及便是挑眉一笑,意思再明白不过:要吃好的就得先把这二位贵客送走,真拖到夜深,可就开不了灶了。秦怯立时垮了笑脸,可怜巴巴地望着白及,以神情百般哀求。白及却只作不见,脸上笑意分毫未减,于秦怯看来却不再可亲,更不可爱。秦怯无声叹息,自知木已成舟,再求无用,只得硬着头皮打起精神,好好想一想应对之策。
那厢卢念见林本木不答,越发不满,欲言又止片刻,却是一声长叹,放柔了声调道:“你不为旁人想,也为我想一想。我这般日日为你提心吊胆,夜夜因你惶惶不安,便是没病也迟早要生出病来,到时如何还能与你共度此生。你且想一想,换作是我如此,行事没轻没重,惹上许多恩怨,你又如何能放得下心!”
听至此处,秦怯眉头一松,心下一喜,暗道: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