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袖中飞出一只色如绿翡般的蛊虫,眨眼间便消失在那片刀光血影里。这蛊虫出没无声, 秦雁锋甚至没有感觉到疼, 只觉似有一股暖意从后颈蔓延开,落到指尖, 已变为彻骨的寒冷。他手臂一沉, 长刀险些落了地, 朝魏太子看了一眼,心知是他搞的鬼, 咬牙双手合握,一脚踹开冲过来的士兵,死撑不倒。
魏太子皱了皱眉, 俨然是没料到他负隅顽抗至此。此时雾气愈发浓重, 激战中的人影也视之不清。他做了个手势,指挥官即道:“弓-弩手准备。”
三十余名弓-弩手无声上前, 只听见魏太子冷酷的声音响起:“只留燕国皇帝一人, 其余人等, 杀无赦。”
山谷之中,忽有数百只飞鸟惊起,连雾色都为之一散。一只黑羽长箭自旁边飞来,将指挥官射杀。冉洪转身望去, 竟见四方不知何时涌过来无数赫齐士兵。乌什图身着赤色铠甲, 提着宝雕弓, 站在石林的最高处。赫齐十六名高手尽出, 护卫在他身侧。
元景在厮杀中窥见乌什图的身影, 明知他是乌善的哥哥,楚驭的亲信,心中却还是一惊,只觉他忽然出现,很有些不对劲,脑海中念头急转,最后落在一事之上:“大……楚驭不是说他不通弓马骑射么?”
赫齐士兵围逼而上,将魏军团团困住,无数支泛着银光的铁箭对准他们,乌什图漫不经心道:“叫你的人住手。”
魏太子暗骂一声,到底势不如人,只得命人暂且止戈不动。蚩龙探头看了一眼,似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此时乌善和元景身边只剩下十来名护卫,秦雁锋摇晃了两下,半跪在地上,俨然已支撑不住。若是乌什图晚来一步,不消片刻,只怕他们便会被砍成肉泥。
乌善不知后怕,一见救兵天降,高声便道:“哥。”
乌什图神色不佳地扫了他一眼,若非这里人多,恨不能现在就把这个小兔崽子拉过来打一顿,他按捺着道:“阿善,你过来。”
乌善欢喜无限,拉着元景就走。魏太子忽然提步上前,身形如鬼魅一般,将元景挟持过来。他从未显露过身手,是以众人不及防备。乌善只觉身边一空,转头望去,一把匕首已架在元景脖子上,他抵得紧,刀锋上已见血色。
乌善和秦雁锋同时吼道:“你放开他!”
乌什图对此情景视若无睹,手臂一动,竟将一支铁箭射到乌善身前,沉声道:“老子让你过来!”
乌善怔了一怔,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元景已转过念来,虽身在人手,语气却也平静如常:“大王如何得知我们在这里的?”不待回答,又道:“曹如意在你那儿?”
乌什图距离太远,神色望之不清。但乌善听了这一句,又想起他先前千方百计叫人带自己回赫齐的举动,已然感觉到不对劲,只是这预感太过可怕,将他的思绪打成一团乱麻,以至无法开口。
在这一片死寂里,蚩龙忽道:“我认得你,你就是帮六殿下炼蛊的人。”他转头对魏太子道:“当年六殿下派人围攻西水城,屠尽城中男子,只留女人练蛊。此事做的隐秘,到了蛊成之时,我才发现。那日我去看了,就是他带人将西水城付之一炬的。”
魏太子惊讶道:“我一直在纳闷,老六当年到底是怎么瞒天过海的,原来得了赫齐王相助。”
乌善脑海中如起炸雷,难以置信地看着兄长:“哥,你帮魏人做事……暗害小九?”
元景远比他镇静的多,早在刚随乌善来到赫齐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从前楚驭明明说过,乌什图是个浪荡公子,为何成亲之后,便一改作风,再不往女人堆里钻,处理国事时手腕干练老辣,全无听到的那般不顶用。如今想来,那时的样子该是他为掩人耳目,故意装出来的。
乌什图嘴唇抿如一线,不自觉握紧了弯弓。蚩龙摇头道:“虽然你当年戴了面具,但我的蛊虫绝不会认错你的气息。乌什图殿下,你既助六殿下行事,想来是有与大魏共结盟好之心,今日也该不为难我们殿下吧。”
乌什图也无辩解之意,下颌一点,命手下将乌善带过来。魏太子存了求和之意,也没横加阻拦。乌善愤怒难当,吼道:“我不走!放开我!”乌什图不耐烦地比了个手势,按着乌善右臂的那人一记手刀落下,将他打晕了。其中两人将乌善架住,几个起落,如飞鹰般往山下而去。乌什图目视着弟弟离去的方向,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才重新转过头来。
魏太子见他尤是箭指自己,心中隐约觉得不对,正要说话,乌什图忽的一箭放出,正朝他们而来。蚩龙只觉心口一痛,一根赤羽铁箭已穿胸而过,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乌什图,晃了两下,这才睁着眼睛倒在地上。呼吸停止之时,他体内的蛊虫一瞬间跟着死去,身体以极快的速度化作一具焦尸。
几名亲兵持刀挡在魏太子身前:“殿下小心!”
元景只觉冉洪挟持着自己的手臂不断收紧,那柄已划破皮肤匕首,似乎已经压到了血管上,就听他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阁下咄咄相逼,是不打算跟我结盟了?我六弟许了你什么,孤可十倍许之。”
乌什图此时已变作平常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当年之事,我也是不得已为之。我思来想去,与其留个把柄在你们手上,不如自取为妙。太子殿下能许我的,不过是城池土地,想来魏主为了赎你,也不会吝啬这些。”
冉洪呼吸沉重,闻言冷笑道:“好极,看来大燕皇帝的性命你也不想要了。”
乌什图一笑道:“大燕皇帝?他正在京中养病,殿下说的又是哪个?”
手起令下,一时间箭雨齐发,魏兵避之不及,悉数中箭身亡。魏太子被为数不多的人护着,逃到悬崖边,他和元景脸上都溅满血污,形容甚是狼狈。秦雁锋本已甩开押着自己的人,躲到一座矮石后头,见他似有玉石俱焚之意,咬了咬牙,悄然朝他们靠近。他身体已有麻痹之感,这一路爬去,甚是艰难,抬手刺了自己一刀,才止住昏昏欲睡之意。
乌什图也看穿了他的意图,才要命人近身相搏,忽然之间,护卫在他身侧的几人都飞了出去。他一转头,正看到楚驭额发带雪,如地狱里来的恶鬼般冷冷地看着自己。他心里一惊,脱口道:“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名亲兵悄悄指了指旁边平滑如镜般的山崖,示意:他是从那里爬上来的。秦雁锋看了他一眼,轻轻地松了口气,眼前一黑,终是昏了过去。
原来那日楚驭调虎离山,把秦雁锋引到雾谷,一番厮杀后跳入河中,才得以逃生。他才捡回一条命,便立刻回去寻找元景,却不知此时元景已随曹如意离去。他见地上脚印纷乱,间杂马蹄印记,只当他被魏人带走了。思及他从前落于敌手的遭遇,简直五内煎熬,这才冒险顺着悬崖爬上来,不想却看到这样一副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