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两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写作业的时候,谢衍微微侧着头,看着江铭拿笔写字的右手好像在沉思着什么。
江铭被他这么一看,马上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够“左撇子”,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我除了写作业,其余的事情都是左手。”
谢衍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掰开了他紧紧攥着笔的右手,摊在自己手里。
江铭的体温比一般人偏低,那只手在如此暖和的季节里也是凉凉的,还有些湿润。
手心是满满的汗,也是温凉温凉的,摊开的手白皙得可以清楚地看到血管,指节分明,指头圆润,是一只很漂亮的手。
除了小指有些不自然的弯曲,小指连带的手背上的筋骨也有些凹陷,看上去有些怪异,又让人潜意识被传染到一种突突的疼。
谢衍冷静地问:“那个男人打的?”
江铭一惊,难道他看到过江守成?然后转念一想,两家是对门,自己都可以和谢衍经常遇到,江守成和谢衍遇到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眼下也无法隐瞒什么,索性闷声承认道:“嗯。”
谢衍没再说什么,放开了他的手,他转瞬又紧紧地抓着笔,把小指隐藏了起来。
江铭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家境和自己的处境,因为完全没有必要,把伤疤揭给别人看,别人又无法感同身受,顶多是出于同情赏你两声劝慰,反而这个伤疤会由于反复揭开而逐渐被感染恶化,最后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不会有,只会让自己更惨,别人看了笑话罢了。
顺着刚才少年留在他手上的余温,江铭想起陈年旧事,那次他差点再也上不了学。
彼时江铭是个才上初一的小男生,同龄人都还在新环境带来的新鲜感里叽叽喳喳地结交新朋友,而江铭却要在每天放学后忙着去打工。
初中的学费比小学要多,空余的一分一秒他都要想办法挣钱,根本没有一个初一小男生该有的幼稚天真。
初中晚上没有晚自习,那天下午六点放学之后江铭一如既往地去给一家台球室看场子,一直到晚上十一点的时候一身疲惫地往家走。
他实在是太困了,刚上初中学科增多,一天的功课很紧张,中午也没空休息,因为他要去一家小饭店后厨洗盘子,一个小时五块钱,一个中午只能挣十块,一天下来到这个点他只想一头栽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谁知回到家打开门的时候,就见江守成一脸凶神恶煞地坐在客厅沙发上。
他忘了那个男人是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根本就没有原因,只记得酒瓶子敲在自己身上的疼痛感和不知过了多久后一串摔门而去的脚步声。
他当时挣扎着站起身,身上跟散了架似的疼,恍惚着走到电话旁按通了当地派出所的报警电话,瘫坐在电话旁边的柜门听着不一会儿外面传来的警报声。
他还天真的以为自己有救了。
后来呢?江铭只记得那天夜里好像很混乱,楼上楼下的人家都被惊动了。
他看见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语气严肃地跟江守成说着什么。
说的什么呢?江铭也记不清了,大概说的就是:“孩子叛逆期不能老是棍棒教育,要坐下来跟孩子好好谈......”
江守成在一旁点头哈腰:“是……是,我一定好好教育他……孩子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哎您慢走,大半夜的还劳烦你们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门被关上了。
大人的世界小孩子总是参与不了,他全程一句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看着一次又一次无理由的家暴演变成了叛逆期孩子的恶作剧。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算是意料之中。
江守成拿过他的书包,把所有的书一股脑地摔到他脸上,书刚发没多久,崭新的边页砸在脸上特别疼。
他想把书给捡起来,但是又不敢,他怕自己一捡江守成就更生气了,万一把他的书撕了怎么办,他还要去上学的呀。
后来他就被推搡着跌倒在书堆里,江守成踩着他的右手,鞋后跟正好压在他的小手指上,那只脚用力地搓了搓,江铭觉得骨头都要碎了。
头顶是男人气急反笑得声音,在静悄悄的夜晚听着格外阴森:“长本事了是吧,都敢报警了,我看老子还是对你太好了,你在家给老子好好反思几天,就别去上学了。”
又一个使劲,江铭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疼痛如潮水般涌上来,让他本就紧绷的神经突然断了弦一样,四周黑暗如潮水般涌上来。
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屋里没开灯,窗户外面也是一阵漆黑。
他一直趴在地板上,凉意渗透四肢百骸,右手钻心的疼,他连支撑自己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就一直在趴在那等。
不知等了几天,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的,他想到学校,想到那些跟自己一样年纪的男生,此刻应该都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吧,他还想到打工的地方,也不知道旷了这么久人家还让不让接着干了。
大概有三四天的样子,江铭觉得自己都快断气了,江守成回来了,他走到江铭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江铭用尽浑身力气抱住了江守成的腿。
江守成一阵冷嘲热讽:“哟,这是干嘛呢?你不是挺有出息的嘛。”
“让我上学。”
“可以啊,江铭,你求求爸爸,跟爸爸保证你以后乖乖听话,爸爸就让你去上学。”
“爸爸,求你……求你让我去上学,我以后…….我以后乖乖听话。”
昏暗阴影里少年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