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 1 章(1/2)

*

我有双手、双脚、双目,我可以思想、思虑、思潮,我是一个人。

可我无法开口,鼓动小舌头的颤动,引领出一丝一毫的气音。每一个黑色的方块字,从唇角边挣扎着蹦出,却又被颤抖着的舌尖裹挟着,匆忙吞咽而下。

这个奇怪的症状持续了很久。他的父母似乎一夜之间花白了头发,面带着无法掩饰的倦意,焦急地把他送往市里的各个医院。一个又一个白色的衣裳从他面前飘来又飘去,一个又一个冰冷的器械在他身上摩擦又滑过。他尤其喜爱注视着听诊器下方圆盘的圆形弧边,那依稀泛着冷漠光泽的金属从我身上探来探去,似是要寻找出某个深陷的坑。就这样,松散地放任着双唇的闲置,睁着炙热的双眸,凝视病房天花板上昏黄又泛白的光晕。它一直遥遥悬在那里,似可触及,又触不可及。

他的父母怎么也无法寻觅出他沉默根源于哪里,或者说明白,但不想去深想。

于是他们把明了的心掩藏在焦急与疲惫之下,奔跑在各个诊室之间,用这人世间最真实的意义去填充自己空乏的目的,填补自己细碎狭小的困倦。

就在这时,我就这样跟随这他们,日复一日,从一个病房换到另一个里。窗外是细小的鸟鸣,我侧过头去,看到一只小小的斑鸠落于树梢前端,灰色泛白的羽毛下是一声小小的鸣啼。我爱这只斑鸠,尽管我也不确定这是不是昨天那只,但作为同属的鸟类,我就勉为其难把它们看作一体。我给它取名小鸠,一个“小”字在汉语里可以有多种含义,亲密的称呼,体型小,以及……这时,我隔床细碎的声响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转过头,便看到一个头发很长的男子注视着我。

我也回望过去,看到他黑色的眼眸里是一片深沉,这本不该是他那个年纪应有的模样。他的一头秀发很好看,很飘逸。如果不是因为躺在病床上,便应该去接一个洗头广告来展现那种细碎却古典的柔美。这只是一头秀发……那秀发下的眼睛并没有改变方位。

“你为什么看着我?”我问,“你的头发真的很美。”等了片刻,没有回答。察觉无趣,我又转回身去看窗外的小鸟,可是就这一会功夫,那小鸠便已飞走了。

第二天,当他再一次睁开空乏的双眼,我便知道他明了隔床躺着的已是一具尸体。因为那洁白的床与被的四周,已经围绕着更洁白的衣裳。我看着他偏了偏脑袋,那尸体瞪大的双眼便与他的视线相齐,血丝在泛青的眼白周围张牙舞爪地显示出自己霸道的地位,早已扩散无神的瞳孔就这样注视着我和他。我回望过去,看着那宛如孩童注视父亲的眼神在我眼前明亮,暗淡又明亮。我眨着眼,碎小的灯光从睫毛之间溜进,有点不解——他与我素未谋面,可是为何这样看着我,仿佛我是他生命尽头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要怕。”女声似是温暖地在他头顶响起。一偏头,便能够看到一群忙碌着处理尸体的护士,再一偏,是那声源处。一位长相甜美的护士正担忧地望向他,似乎觉察到了隔床视线的尽头。可这样无从下手的安慰是什么意思,不要怕什么?又有什么值得害怕?白衣大褂似是一头白色的幼兽虎视眈眈地瞪视着他,强热仇视的光线比头顶的灯泡更为耀眼,他合上眼,逃避了。

这一动作让我感受到了两对视线,一对来自隔床的尸体,另一对来自那个护士。冰冷与炙热交织着我内心的躁动,忍不住抬眼望去,隔床的视线便利刃般好似要同我一起刻入彼此骨髓最深处。在那断断续续被白衣打扰着的视线周围,是忙碌着已经把器械拆好,正把床铺下的固定点拉起的护士们。四角一拉起,床便咕噜噜地向门口前进了。而那对双眸,却一眨不眨地伴随着路程转向我和他的方位,只是盯着、盯着,暗藏着某种不舍和极端的信号,直到最后一点也被锁死。于是我们变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具肉体被推离出病房,飘逸的头发从门缝边撒下,转而又消失不见了。

这有点可惜了,可惜了那一头秀发。我又恢复原来死鱼般横躺的模样,却见床边仍投射出那抹熟悉的阴影。“不要怕“,阴影再次说了一声,便离去了。我睁着困惑的双眼盯着头顶昏黄又泛白的叠影,直到最后一点细微的脚步声也消失才又坐了起来。既然不解,那又何须了解?

我踢踏着脚上松散不堪的拖鞋,因尺码不太合适,松垮的鞋肚一不小心便会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飞向不远不近的前方。一个优美的弧度,一个鞋肚或朝上或朝下或偏左偏右的概率,以及一个洁白无暇大理石的背景,这是一种无需他人陪同的乐趣。

散漫零落的步伐一直延伸到一个狭小的缝隙。透过窗户的阳光照射着明亮干净的白墙,而那墙壁上,却有一条细小的、不引人注目的裂缝从地面交界的横线攀岩而起,直没入高远纯白的天花板。于是,这面白色的纯净就这样被一条扭曲的线条打破了平衡,洁白染上了蜿蜒的不堪与冗杂。

这是我的天地。我静静地站在那里,周围喧闹的气息被这一神圣的启示所掩藏,所覆盖,所升华。

这时,我突然被一股回忆所冲击。我忆起了那头长发男子的来历以及我同他之间的过往。我曾无数次与他一同站在繁忙的街道转口,看着车水马龙的繁华与嘈杂,我拉了拉他的袖口。白净无皱的衬衫上夹着一颗闪着暗淡光泽的蓝色珠宝,一闪一闪,偶或间被行驶而过的车辆反射出不停歇又不断停歇的湛蓝光芒。

他转向我,但或许是被过分刺眼的阳光所笼罩,或许只是逆光的原因,我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只看到在一阵阵席卷的热浪下翻飞又滑落的一卷长发。重复、重复、永不停歇,好似一芽不断生长的幼苗在卷曲着新的生机。而奇怪的是,我能从在模糊得仿若是被泼洒了的黏粥的空白上感受到他强烈而不带一丝修饰的情绪。他想哭。

请不要伤心。我的眼神被他读懂,他伸出纤细的,在阳光下泛着微弱青光的手臂,搂住了我。我的心便一个劲地妄图横越那凡人的躯体。可我也清楚,那安慰的眼神是空乏,是零,是无,是空气,只因凡人多痴念。

若我是女生便好。在那同我交缠的深色海藻之中,一声柔暖的呢喃乘着微风飘落到我的耳边。我仔细描绘着每一根青波,想告诉他,这样已经很好,我喜欢这样的他,正是属于这个性别的他。可我知道,我们早已认命、认天、认地,认清人间的一切都无可改变,即使一切改变又永不停歇。可性别,是注定的命运,是稻谷之间某一粒不太饱满的奇状,是生产线上偶然每卷好的一团毛线,是世间的某个孤独的质数。他本应是女生。

我感受到他的视线从我们搂紧的躯体间飘远,长发如同浮萍般在我眼前转动了几圈,又在微不可见的气流转化中升起又落下,他看向了某一处。我不需跟随他的视野,便知晓他在看向谁——那个我记恨的人。那个人用沾满了颜料,过分苍白却有力的手指触摸着白纸,如同情人般用指纹缓缓滑过纸的每一个纹路,用煽动的鼻翼嗅着纸浆压制之间的芬芳,用狂妄的脚尖在那洁白上踏出疯狂又优雅的旋律。

我搂紧那株海藻,那颗浮萍,我恨那人,又或许是嫉妒着。可以猜想他曾在那人面前滑落洁白的衣衫,露出细长的脖颈,再到柔软的腰,再到那片层层笼罩的幽暗秘境,再到缀有细毛的修长双腿,最后是修建干净的脚趾。脚趾可能是向内弓着,一双白皙的手掌由于犹豫而困惑着不知如何摆放,于是不停地互相摩挲着、再分开、再交叠。这样想着,心中的酸便似要满溢而出,我收紧了双臂想要夺取他的注意力。可是我知道,我失败了。

青光在我面前一闪而过。他松开同我交缠的双臂。他望着那人,那人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沉甸甸的重似要从那模糊的面容里冲破……但又何须注意?我牵动他的手,狠狠地拽紧了那双骨骼分明的五指,这一次,他并没有作出向前冲的举动,被我拽住的手心冒出了湿冷的汗珠,从我们的指缝间滑落在地。他站在哪里,就这样注视着那人,没有动作。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笔下文学 . www.vbixia.com
本站所有的文章、图片、评论等,均由网友发表或上传并维护或收集自网络,属个人行为,与笔下文学立场无关。
如果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在24小时之内进行处理。任何非本站因素导致的法律后果,本站均不负任何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