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病房躺上了足足五天。好巧不巧,无一人曾来探望,但若真要我数落出几个熟悉但名字,忆起几张面容,又无法做好。我通常随手捧着一只透明的水杯,灌入滚烫的热水,用氤氲的湿气蒸腾那双疲惫无神的双眼。自从那天之后,我便很少再忆起有关那长发的片段,似是心中的某一处正无声喊叫着要我躲避那人的气息。只是偶尔会有几个零碎的片段冲破禁锢,内容却可有可无,无须赘述。
唯一让我困惑或是困扰的便是那个护士。她常常一言不发地走入我的病房,继而在窗前悠然站定,如此便阻挡了我向外凝视的视线。她也不说什么,偶尔会帮我替换逐渐冷却的净水,偶尔会用平淡的目光注视我阅读的书本。我不会自认她的来到是由于某种不可言述的情感,也不太介怀是否有人一直监视我,她的视线坦荡得就如同老师在紧盯学生考试。可一再的来到总会阻止我欣赏小鸠的鸣啼。
面对她莫名的殷勤,我也绝非全然无感,就好像沙漠中行走着的饥渴的旅人无法抗拒一碗清水,我无法抗拒她的来到。可每夜寂静无声时,她的离去总让我能感受到一丝不安而躁动的火焰在熊熊燃烧。这时,我便无法克制地想要翻转身体去望向隔床的皎洁与平整,却又因为想起那一声又一声的,不要怕,而克制了动作。
今日再一次的忍耐却让我无法安睡。我仰躺在柔软的床上,过分清明的眼睛望向已然熄灭的灯火,似乎仍有一丝余温可以用从良的棉被中传入泛青的指尖。云朵般的触感跳着我那久因忍耐而敏感的神经。我想起了那个护士今夜不是值班,想起了她温热的却又模糊的柔情。想了想,我便坐起身,穿上鞋。
即便是午夜,街边仍旧是人来人往的过分繁华。我穿着医院替换的衣服,踩着松垮不堪的鞋,游荡于人潮的放纵里。一对又一对不分性别的情侣从身边嬉笑而过,偶尔也会有几个醉汉,穿着笔挺又褶皱的西装,脸颊上飞起两片不言自语的坨红,半睁半闭着迷离的双眼,以一种超然物外的故作姿态,口吐着工作与生活的不堪。
[喂,你知道吗?我的上司……]突如其来的拖拽止住了我的步伐。对方那潮红的脸颊下是带着浓厚酒气的言语,一只手抱着一只早已空的酒瓶,另一只手拽住了我病服的一角。我这身奇怪的心头并没有引起他过多的在意,他只是有些好奇的瞥了一眼,又沉浸在自己的侃侃而谈里。我相信只要我一扯开那被牵制的衣角,他那因酒精而迷茫柔软的四肢也无法追赶,可或许是他语气里对世俗的愤愤不平,又或许是良久孤寂下想要倾听那世间的辛秘,我停住了本欲前进的右脚,以一种半推不就地姿态同他走进了一个酒吧里。于是,刚一落定,他那或开或闭的唇中便倾泻出了一个只属于夜晚的故事。
平淡又顺遂,便是他遗忘世界精致又概要的代名词。可不知从何开始,他的职场之路就带着急转弯般的姿态直冲而下。员工之间的勾心斗角,莫名其妙的牵扯,如同宫廷剧般的职场情形,他都可以忍受并挺过来。他并非一个茫然无知、不谙世事的少年,他带着全然的戒备与准备走进了那片属于成人的天地。可是,他却发现自己陷入的是漩涡,是深渊,是无底的可怕。他那不可一世的大老板,总是时不时地找他工作上极其细微的漏洞,再用欲盖弥彰的修辞引他踏入他办公桌下,无人可知的世界。
[他是个变态!变态!]他义愤填膺的语气,随着眼角的泪滑落而下。他告诉我,他的人生被毁了,毁在了那个男人的□□,以耻辱的姿态跪倒在那办公桌下,起因却只是职场周围人对他的不满,以及他对大老板有意的讨好。可谁知,讨好到了那一方禁地。他过往平淡的幸福大厦轰然倒塌,撞得他粉身碎骨,疼痛难当。
我望进他手中被一颗热泪氲散出一层涟漪的酒杯,知道他只是渴望寻找一个陌生的聆听者,在着疯狂又无人问津的夜。
他又说,他从未爱过男人,更不想的是爱上上司。说到这,他停了下来。我转头望去,便看到他那带着些许妩媚的脸庞陷入在了巨大的疲惫中,以一种毫无抵抗的姿态沉入睡眠,五指仍紧握着所剩无几的酒杯,几丝细柔的碎发被手臂压弯,有些微扬的眼角上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在黯淡的灯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睡姿,不知怎的,或许是因为过分昏暗的光线,那份忧伤与无奈再一次被引领着迈入过往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