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宁赤尘开口:“还有两人去了何处?”
暗卫道:“回大人,幽殳、幽钺去寻柯总管,前几日的事务还未处理妥当。”
哦,柯总管,柯卿,我的恩人与上司,宁赤尘想到。“嗯。都出去罢,满屋子的人看得我头疼。”他捏着眉宇道。
“是。”众暗卫颔首退下,只留长谷一人在床前端着清粥伺候。
长谷舀起一勺清粥,小心在嘴边吹了吹便喂给宁赤尘。宁赤尘心里挺感动,“上辈子”自己就算被打进医院都没有人在身边陪床,没钱交住院费还得偷偷摸摸趁着夜里溜出医院,他看着眼下心细照料自己的清秀男孩,鼻腔有些酸涩,他咽了口粥,坐直身体看着长谷,“谢谢你啊。”
众人都说自家大人招惹了不详之物,眼下醒来了,竟对自己道谢,莫不是一朝中邪,变了脾性。长谷连连摇头,“大人不必谢小人,小人万万受不起。”说着,又舀一勺热粥吹凉送到宁赤尘嘴边。
“你照料我,我应该同你道谢。我,我睡了两日,有些东西记不太清了,可我还记得你是长谷。”
少年长谷一听,心下一揪,是了,都说邪祟附体,除了根都会将人身上的东西带些走。“大人……”
门外神婆已被打发走,院内安静祥和。
“刚才院子里是什么声音?”宁赤尘问道。
长谷在自家大人醒来之时被暗卫提醒,切莫道些鬼神之说,可方才神婆还在院内招魂,大人定是听见了,怕是眼下瞒不过去了。“大,大人,小的,若是说了,求大人切莫怪罪。”
有甚么大不了的事情,说了我还得怪罪他,这孩子对自己也太战战兢兢了,不行,得改,宁赤尘这样思考着。他放缓语调,“说罢,我不怪你。”
在获大人首肯之后长谷便把宁赤尘“中邪”之事说了个清楚。宁赤尘听着,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古代封建迷信不能信啊,我不过是做了梦啊……唉,不过也跟渡劫没有两样了……宁赤尘回想起原主之前的性格,顿时觉得心累,自己怎么可能一天到晚都不说几句话,说出的话都死气沉沉的呢!这是压制天性啊!长谷说大家认为他中了邪,看这个样子,应该是深信不疑了,不如就拿“中邪”当幌子,稍微转转性罢,他好歹也是社会主义大好青年啊,呃……应该算是罢。
长谷说完,宁赤尘故叹气一口:“原来是这样……”
“大人,你这几日昏睡,大家都心紧着你,柯总管来了好几趟……暗卫大哥们一无事务便来你床边照料你……”
宁赤尘倒是很吃惊,原主过去如此残暴,下属上司倒是挺在意自己安危的。他笑着对长谷说:“那这几日真是谢谢你们的关心了。”这句话真的是发自肺腑的感谢。
长谷也不是痴傻,听得出自己大人是真谢自己,提心吊胆一月有余的长谷终是松了口气,这一月来,长谷日日惴惴不安,生怕做错了些甚么叫大人灭了口。他不紧红了眼眶,一种劫后余生之感油然而生。
“不,你这孩子,哭甚么。”宁赤尘有些哭笑不得。
长谷吸着鼻子,“大人,小人,小人就是高兴。”说着长谷也觉得自己有些羞,十五六岁的男子竟然在他人面前哭起鼻子来,他又尴尬的笑了起来。笑完哭完,长谷又舀起粥欲喂给宁赤尘。
宁赤尘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吃了,“对了,你告诉我,现在是甚么年代。我在甚么国家。”
长谷多少还是有些诧异,驱邪回来,自家大人如今身在何处,何年何月也不知晓了,或许,大人是受那邪祟影响太深。长谷不再多想,放下清粥道:“回大人,今时乃是后吴国弘德二十六年,眼下已过了立秋有五日了。”
后吴国?自己只知道唐宋元明清啊,立秋大概是八月初,那么现在应该是八月中旬了。宁赤尘忽的想起三日前,暗卫同自己说过城南的一个布防,也不知那件事有没有搞定,他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要是自己去和皇帝报告结果,怕是半天放不出个屁来,明早问问那些人罢。
“对了,长谷,你为何见我总是战战兢兢的,我又不吃人,你怕甚么。”宁赤尘想把眼前少年小心翼翼的态度扳过来,不然他都不能正常和人说话了,自己从前只是个赌棍,生在社会主义社会,一下子受不了这类极其体现尊卑的相处方式,他得慢慢适应。“你以后有甚么就说甚么,还有别自称小人小人的,你一个小孩子,唯唯诺诺的,嘛呢。”
长谷被宁赤尘说的一愣一愣,不过,自家主子怎么吩咐的他便怎么做,于是,长谷弯着眼睛笑着应承到:“是,大人。”
宁赤尘见长谷这般模样,心中不禁感叹,年轻人真好啊,元气满满,一脸的胶原蛋白……对了,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几岁了,从铜镜里看得出,应该比原来的自己年轻些。
“大人可还有吩咐?”长谷又问。
宁赤尘看了看自己,两日多了,怕是这两日都没有洗过澡罢,既然有条件就洗洗罢,洗去晦气,洗干净“重新做人”。“你替我准备些热水罢,我沐浴。”
“是,大人坐等片刻,小,我去去就来。”
宁赤尘颔首示意。
没等长谷走出房门几步,七八名暗卫半路杀出拦住长谷去路,为首的是幽戈。长谷一惊,差些喊出声,他还未开口便被众人架着簇拥至长廊的一处角落。七八个大脑袋直直冲着长谷,他一句,他又一句,聒噪得很,至于众人到底说些甚么,长谷没用心听进去。
“诸,诸位大哥,可否一人一人说,小的实在听不清……”
“我就说!七嘴八舌的,这小兄弟如何听得清!”
“那你为何不闭嘴,叫我说!”
“你又凭的叫他闭嘴,就数你最喜出风头。”
“你还说他,你不——”
冥钟终是吃不住他这些痴儿兄弟的吵嘴,开口怒道:“吵甚么!是叫长谷说还是你们说!我最年长,你们都闭嘴,我问!”
剩下几个暗卫立时闭嘴不出声了。
倒是长谷,被冥钟的一顿斥责吓白了脸,要知道,眼前这些个大哥,可都是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之人,招惹谁也万万不会招惹他们。
冥钟见状,立时轻声道:“长谷,我等就是来问问,头儿眼下如何了。”
原是来问询大人情况的。
反正自家主子已知晓招魂的事,加之主子性情变化有些大,长谷也就不做隐瞒。“大人醒来后,只是有些头疼,身子像是无大碍了。”
“那再好不过了。”
“不过……大人像是失了忆,又或说,大人今日对我的态度极好,像是变了一个人……”
众人一听,面色一沉,这就是面前半大少年说的无大碍?这都糟糕大发了。
“头儿,头儿是甚么都不记得了?”幽戈问。
“那倒也不像,就是觉得大人有些事情像是不愿记起似的……你们说,你们说……”想起缠着大人的邪祟,长谷有些打怵。
“你倒是说呀,你怵甚么。”幽戈是个性急之人,等不住长谷这般停停顿顿的。
长谷咽了咽口水,“都说,那脏东西从人身上走的时候都会带些东西走……”
神鬼之事,原是头儿嘱咐过,不能信,可如今头儿遭此一劫,倒叫众人不得不信了。冥钟眉头微蹙,“你的意思是,大人被那东西抽走了一部分?”
长谷不说话,也不否认,神神鬼鬼,谁都不好说。
……
宁赤尘洗漱完毕并未马上睡下,说实话,他不敢睡,怕一睡又沉到梦魇中。宁赤尘穿着中衣,坐在桌案旁拿笔写下一个粗略的日期,就做他来这里的第一天。写完日期,他随手翻开桌上的一本书,是蝇头小楷写的,多是繁体字,认字认半边,宁赤尘大概也能看的懂,没意思,真没意思,记了一堆礼乐人文,一个杀人狂还看这些,他心里突然想到一句话:“猛虎嗅蔷薇。”得,连自己都被熏陶的这么文艺,一时间,他还有些看不上自己了。
说起来,原主是个武功高强的,也不知道到自己这里,还继不继承那些杂七杂八的功夫了,宁赤尘就这么想着,一声细微的瓦片声被他抓进耳朵,这大晚上的,不会是有人趴在房顶上罢,说不准……难道是仇家寻仇!!!宁赤尘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一骨碌从凳子上跳起来,想着上哪儿躲一躲,可哪儿能躲呢,他想到了那间暗室。“想什么呢”宁赤尘边说边拍了自己的脑门儿,那地方是人能去的么!躲那儿和死了也差不多,可这屁大的房间,摆设就这么几样,哪里都藏不了,宁赤尘心里一狠,趿拉些鞋子冲出房门,面朝屋顶破口大骂:“我真是操了!你给我出来,别躲在上面,有本事就过来和我过过招!”
屋顶上匍匐的原是幽殳,今日是他当值,他只是顺路过来看看头儿如何了,在他无意碰到瓦顶之时,就心下后悔的不行,正当幽殳左右踌躇之时,就听自己的头儿站在小院前破口大骂。从来不曾遇见,幽殳被宁赤尘这么一骂,脑袋一懵,差些从屋顶滑下来。幽殳小心的探出脑袋,满脸堆笑道:“大人。”
宁赤尘定睛一看,心里长出一口气,还好不是寻仇,真他娘的吓死老子了,不过他又气恼起来,“大半夜的不睡觉,你扒我房顶干嘛!”
幽殳轻声从房顶飞下,落地朝宁赤尘作揖。“属下,属下有些担心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