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盛朗离了学堂门,一路飞奔到朱雀大街。这条街道最为热闹繁华,一路上行人不断。京城最好的酒楼,堂前燕,赫然就在这条街上。除了茶楼酒肆,还有一些文人画室夹杂其中,于浓厚商业氛围中添加文人清气。不过盛朗的目标在于堂前燕斜前方的广场。那里历来是人最多最热闹之处。广场上有一玩杂耍的,养了个猴儿,那猴儿最近还生了个小猴儿,母子俩常给人表演爬杆戏,甚讨人喜欢。每日到了黄昏,他们就在此开场表演,吸引路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在此观赏。盛朗寻思着,即使盛文珏脚程快追上来,也不容易在这人头攒动之处找到他;即使找到了,也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中对他动粗。这么一想,他又把心定了一定,也夹在那人流中一起看那猴儿戏。同一时间,广场西侧的二楼,世子将军盛文琅,太子祁喆端坐在敞间里,一边品茶,一边看楼下的热闹。
“子卿,父王下月即命我入蜀,彻查贪吏一案。蜀地山高帝远,自成沆瀣。父王担心再不去提醒一二,他日再难掌控。只是,这京里也不太平。尤其是我那四弟,最近蹦跶得厉害。朝中权臣,近半与之交好。父王却始终不显颜色。我顶着太子的名头,却是步步小心,束手束脚,如今却只有借幼时玩伴的名义才能光明正大与你交好。其中憋屈,真是难言一二!” 太子想着父王对已然成年的自己,提防之心日重……贵为天子又如何?依然敌不过时光催老。曾经励精图治的父王,在身体日渐衰老之际,只想紧紧抓住九五之尊的荣耀,再无天下情怀。
“太子过虑。四皇子乃宫娥所出,没有母系凭仗;与之较好之人,多墙头蒲苇。臣以为不足为患。眼下入蜀一事,倒需严阵以待。那蜀地天然险境,多荒瘴,历来官兵多有叛逆。殿下这一去,定要安排周密。殿下托我所训影兵,已初具气候。臣先调动其中一支十人,掺入仪仗,以备不时之需。”
“……子卿甚得我意。如此我实在安心不少。托你和盛王爷之福,夷乱既定。如今这天下太平,民居乐业,只望这盛世得继,不要毁于宵小之手才好!……对了子卿,前日子,皇妹还问起子卿……下月初五,父王要设宫宴,为我践行,子卿在邀请之列……你可有什么口信要我带的?”
“……” 盛文琅无语看着太子,给自己的妹子这样光明正大拉郎配......咳咳!
“殿下说笑了。臣志在军中,未曾考虑婚嫁。再说,臣注定戎马一生,过的亦是刀口嗜血,福祸无凭的日子,还是不要平白耽误了任何姑娘。”
看来是神女有情襄王无意了。太子暗叹一声,也罢。自古天家无手足。做这肝胆相照的知己也许更好。正要说什么,楼下广场杂耍的摊子传来一阵喧闹声。
原本盛朗正看得津津有味呢!那猴儿甚是听话。杂耍人指挥着她给大家跪拜作揖,翻筋斗,钻火圈,正兴起,不知怎的,那猴儿忽然纵身越过前排,抢到一妇人手里的襁褓就噌噌爬到了三丈高杆子顶端。妇人失了襁褓小儿,一时目眦尽裂,在杆子下面不断哀嚎。杂耍人也没料到如此变故,在一旁不断挥鞭,要挟那猴儿尽快下来。可那猴儿只端坐上面,紧紧搂住那襁褓。襁褓里的奶娃估计被勒得狠了,开始啼哭。一哭下面的妇人更是方寸大乱,恨不得就地打滚地求那猴奶奶赶紧归还她的孩儿。那襁褓原本是左右一抄,底端往上一抄,然后拿绳子随便着腰一系的包法,被那猴儿一拉一斗之中,襁褓渐松,保不齐包在里面的婴儿就由可能漏了出来。
盛朗记得那猴儿最近刚做了母亲。前几天还看到她玩杂耍时,一旁的笼子里蹲着个小猴子,脖子上系着个小铃铛。每次铃铛一响,那大猴儿就会回头看笼子一眼,目光温柔。等等,铃铛?盛朗跑过去翻那杂耍人的道具箱,果然找出一小铃铛,藏在身后开始摇晃。果然,那杆顶的猴儿正凝目逗弄怀中的襁褓婴孩,听到这铃铛声,开始四下张望。盛朗伏低身子,往笼子方向边走边摇。那猴儿目光热切,突然就快速往下爬,抬手,就将手中的襁褓丢开了!!
下面的人全都呆住,只听抽气声一片,都惊恐地看着那襁褓划出一条曲线,石头一样砸向地面。孩儿娘两眼一黑,这下真的躺地上了。这时只听得一阵猎猎风声,一个玄色身影从空中迅速略过,利落地接过那襁褓,然后稳稳地落在地上,怀中襁褓安然妥帖。盛朗这才吐出从刚才起就憋起的一口气,还好,他本好意,却差点酿成大祸!
人群中响起欢呼声,鼓掌声。那孩儿的娘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接过自己的孩子,倒头就跪谢。盛朗想着要不是对方,自己还不知道如何收场,也凑过去,作揖道谢。“英雄好身手……”
盛文琅知道这是刚才拿哨子引诱猴儿下来的少年,觉得他很有急智,只是后来那猴儿的行为太过出人意料……对方一拜下去,开口就是英雄,甚是可爱。然而等对方直身立起,露出那张脸来,盛文琅一下子呆住,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若非英雄出手相救,今日我可要酿下祸事了……” 盛朗还惊艳于刚才救人的潇洒身手,况且他也看过英烈传,最是崇拜武者侠者。眼前的这位不仅身手符合他眼中的英雄,长相也是!剑眉星目,一张脸如雕刻般线条硬朗,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鼻梁高挺,嘴唇紧抿,英气逼人。他身材高大,宽肩蜂腰,结实却不粗犷,裹在玄色衣袍下的身体似是蕴含着无穷力量。此刻,他只是静静站在这里,也给人顶天立地,鹤立鸡群的感觉......不过待盛朗看到对方的眼神,他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对方正看着自己,一副不可置信,惊诧莫名的样子,似在确认,又似在否认。难道对方见过自己?
盛朗只想着对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自己,哪里想象得到,他那张脸已经在对方的梦里住了五年。
盛文琅从十五岁开始就经常做一个梦。梦里是一个古战场,战旗猎猎作响,耳畔是震天的杀伐声。入目望去,到处是流血的尸身和倒地的战马。然而这一切只不过是背景。梦里的自己眼里只有一个人。那人穿着古怪的甲胄,未被甲胄护住的地方,全是刀伤剑伤,血肉模糊。然而最致命的是他额上的一只羽箭……自己正紧紧地抱着他,兴许是感受到怀中人生命的流逝,哪怕是梦里,盛文琅也能分明地感觉到心撕裂一般地疼。怀中的人那双漂亮的杏仁眼不再有光彩,却是无怨无悔的释然。
“傻...!谁要你替我挡这一箭!你可知,你若身死,我安能独活?!……你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