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吹得纷飞的花瓣,
并非为了将来的果实而生,只是为了一时的兴会。——摘
“好啊!好啊!一个堂堂副处级的支队长!徇私舞弊!公然向执法人员行贿!我看他王伟强是不想要脑袋上的乌纱帽了!!!”
“赵局,这事老王的确办得糊涂,你这么处分,合适。但他就是这么个直肠子的脾气,你也知道,自打旧城区开始拆迁,他老父亲闹腾得没完没了,他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个人,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试图阻拦执法的是不是他?往执法人员手里塞钱的人是他不是他王伟强?还冤枉了他不成?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市局刑侦队支队长啊!人派出所拘了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分局局长一个电话打到我这里,哼哼,你们真是够能耐的啊!”
“这事儿也是大兴区分局那边儿不懂事了,多大点儿事啊,人放了就完了,老王自己面子上也下不来,哪还敢多说什么?他们这还一本正经给报上来,这不是成心给大家添堵吗?”
“不报上来?不报上来他姓冯的一个分局局长怎么往上爬?我交代过多少次了,大兴区那边一点问题不能有!这可好,撞人枪口了,你们自己炒的豆,自个儿端着吧!”
“是是是,老王家那祖宅拆迁的事我亲自去处理,绝对不耽误大兴区改建计划。赵局,你也消消气,这事儿闹不大,我看等过几天也就……”
叮铃铃——
“你少当和事佬!喂,我赵国龙。”
一大清早,蓟城市公安局的房顶都快被掀了。
这通电话算是来得及时,拯救了在办公室里挨骂的副局长,也拯救了外面大气不敢出的“围观群众”。
昨天,天河区商业街暴力砍人案还热乎着,差不多同一时间,大兴区又出一事——市局刑侦队支队长被人扭送到大兴区分局派出所里去了——大水冲了龙王庙,实在令人哭笑不得。但跟约好似的一出接一出,愣是把这位赵局长给活生生气成了高压锅,哪哪儿都在冒烟,一不留神就要爆炸。这时候,所有人都恨不得找个洞把头埋起来,别被赵局注意到,免得一个不顺眼就遭了池鱼之祸。
可偏偏,就有一个不怕死的要往上凑……
“老大,你胆儿也太肥了!都这样了还去啊?”一个头发跟被二踢脚炸开了花的男警察捏着嗓子说。
旁边另一个男警察立刻点头,轻声说:“要不等大会完了再交吧?”
“明天早上案情汇报不在我桌上,你和王伟强一起卷铺盖走人!”叶煊压着声音,声情并茂学了一遍昨天下午赵国龙在办公室说过的话,末了,伸出手指一弹胳膊下夹着的文件袋,“哥们儿还指着这乌纱帽养家糊口呢!开不得玩笑!”
说起支队长王伟强,炸毛小青年忍不住八卦:“王队这次真完啦?”
这话题一打开,谁还忍得住不说两句?办公室外的长走廊顿时成了八卦据点,几个胆子大的男警察凑头一顿点评讨论。
“可不是?没看见处分都贴外面了。停职。”
“哎你们说,王队怎么想的?三条中华就想行贿?拆迁办那帮孙子都不够分吧?”
“你以为都跟你大烟囱似的?不过这也亏得王队拿得出手。”
“王队这是晚节不保啊!毁三条中华手里了?亏!太亏了!”
“我看不只是中华的事儿吧?王队到底动没动手?那几个分局派出所的小民警不能是他对手吧?”
“要是王队年轻时候那肯定没得说,现在嘛……”
“哎哎,都给我差不多得了啊,还没完没了了!”叶煊打断他们。
“老大,我们也是关心局里的人事调动。”炸毛青年舔着脸笑了一下。
“关心人事调动是吧?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调你们去二队出外勤?”叶煊道,“都他母亲的给我干活去!”说着一脚踢一个,把一堆人往走廊外赶。
有几个被踢了,捂屁股嘻嘻哈哈跑走,也不再多说。这个炸毛小青年灵活躲开这一脚,绕到另一边说:“老大饶命,饶命!我看你准备进去英勇就义,这不是来送送你嘛!”这熟练程度,一看就知道平时经常被踢。
“送送我?我降龙十八掌,先送你去香港……”
“出去!你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来我面前晃!”赵国龙的咆哮声再次响起,吓得炸毛小青年一溜烟就跑了,叶煊站在原地“切”了一声,抖都没抖。
也是,这点怒气值对他叶煊来说,就跟闹着玩似的。
叶煊自打进了市局,他这我行我素、不着四六的脾气可算是把赵国龙等一干市局领导气得够呛。隔三岔五就要被拎进办公室“教育”一顿,每月必须在大会上点名批评一次,换别人早羞愧而死,叶煊呢?
“你们别看赵局成天怼我,他老人家可宝贝着我呢!”
全市局:……
可他这话你还真没法反驳。因为叶煊的确是块做刑警的好料子。
仿佛是个多动症加表演型人格,永远不知疲倦,永远不嫌麻烦,也永远不按套路出牌,除了他自己,谁也摸不清他脑子里想什么,因此屡立奇功。最近一次是半年前,三省联合的禁毒大案,他也不知道走的什么歪路子,传言收网的时候自己捅自己一刀,肠子都快掉地上了愣是凭着这股子不要命的流氓气,把省里逃窜了几年的贩毒团伙头目给抓住。其中细节没人讲得清楚,但“叶煊”这名字,终于靠他自己在省里一炮打响。
于是乎,年仅二十八周岁的叶煊,成了市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
可这会儿,这位上天闹过天宫的副支队长,夹着他的案情汇报,穿着一身整洁干净的警服,笔挺地站在走廊里,让人不得不承认:他要是但凡“正经”点,大概也不必做刑警了,靠脸吃饭能吃八辈子,谁还成天出生入死的。
门打开了,被骂的狗血淋头的副局长一出来就和叶煊照了面,顿了顿,又无奈又尴尬地摇头。
“陈副,你别往心里去,赵局不是冲你。”
陈宗一瞥他手里的东西,也没问,只是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叶煊,“你可警醒着点儿!”
“知道了,大哥。”叶煊冲陈宗也来了个wink,不等陈宗训他,开门就进去了。
陈宗刚刚过了“不惑”的年纪,按理说叫这一声“大哥”也没什么错,何况警队里私下都是些称兄道弟的家伙。但这都什么时候了,愣是被叶煊这一句叫的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末了只能又是一阵叹气摇头,仿佛哀叹国将不国矣。
一个老实巴交到近乎死板的支队长,默默无闻多少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知怎么就成了支队长。一个不按套路到放荡不羁的副支队长,做事就跟自带炮仗一样,走哪儿都噼噼啪啪没完,也是不知道怎么就坐上了这位子。两个人却还刚刚好互补优劣势,这才把市局刑侦队撑得有滋有味。
“赵局,案情汇报,您过目。”叶煊倒是个有事说事的主儿。
赵国龙没接,侧着身子站在桌子旁喘着粗气。
看他没看自己,叶煊撤掉一只手,单手把文件袋往桌上轻轻一放,说:“那……我出去准备下午大会了?”说完等了一秒,转身就走。
没走出两步,赵国龙开口了,“让你走了吗?”
叶煊二话不说回头,笑容满面一气呵成:“我看门没关好,过来关门。”然后转身站好,等着暴风雨的洗礼。
“天河区的案子今早转到市局了,你反正也插了手,接着办了结案就行。”赵国龙说这话倒是没带脾气。
“得令。”叶煊心里有数,这案子死伤这么多人,社会影响不好,迟早也是要转到市局来的,何况自己好死不死还“见义勇为”了一回,分局正好名正言顺交上来,“正好小周昨晚初步给我汇报了,这个钱东亮就是一无业游民,受了委屈吃了苦,觉得老天不开眼,脑子一热来报复社会呢,在审讯里一坐,指不定怎么哭。这案子审起来容易,交给我,您老把心放肚子里就行。”
赵国龙抬眼看了看叶煊,没说话。
哄得人服服帖帖没了脾气,也算是叶煊的一个本事。要不这么多次作妖下来,领导们脆弱而敏感的神经早就被他跳断了,多亏了这本事,关键时候还能给续上。
然而,不作死就不会死。
“赵局,您别怪我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给求个情呗?”
“有屁就放。”赵国龙作为局长的素质和修养,在叶煊面前总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那我可说了?王队这个人吧就那样,说好听点是老实本分,说难听了就是情商低。但这些年在市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他资历摆在那儿,又高血压高血脂的,这个年纪了还撑在市局风里雨里的,我都觉得过意不去……”
赵国龙心想:你还过意不去,他一把年纪还撑着不还是因为你小子年纪不够分量,提不了支队长吗?
叶煊继续说,“老一辈人都不肯挪地方,心里要留个念想,要不死了都不叫落叶归根,王队家里保不齐就是这么个情况。他都这岁数了还能跟谁动手呢?再说就他那温吞脾气,撑死就是急赤白脸地骂几句。这事儿您看您骂也骂了,罚也罚了,是不是……”
“不肯拆迁的不是只有他王伟强一家人!凭什么人老百姓都配合着拆了,就他家不让动?大兴区旧城改建势在必行,省里都眼巴巴盯着,市里上上下下生怕行差踏错被揪小辫子,他还给我来这么一出?他不嫌丢人,我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搁!”赵国龙想起这事就来气,又动了肝火。
“动!明儿就动!谁不让动我带人去给一铲子推了!”叶煊嘴里图痛快说完,又好声好气道:“可这不是……局里人手一直就不够,二队出去协调办案,没一周回不来;一队在做天河区的案子,也抽不开身。王队这档子口一停职,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管不着谁了!”
“那你还想怎么?出去把处分撕了?”赵国龙厉声道,“还是你叶副支队正好走马上任捡个便宜?”
叶煊疯狂摇头摆手说:“可别!可别!我再往上走,非得给人戳脊梁骨戳死!您还不知道吧?外头传我传的跟什么妖魔鬼怪似的,就差没说您是我爸了!”
“我要是你爸,一准儿在婴儿车里掐死你个臭小子!”赵国龙抄起文件袋就砸,骂完又觉得不妥,“你个小崽子嘴没把门的,我看老叶面子上不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