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不过是从一个房间进入另一个房间。——摘

“今日凌晨六点多天河区分局接到报案，湖畔名居小区十五幢四单元601户发现一具女尸。经分局民警初步确认，死者名叫蒋恬，原名蒋小丹，女，22岁，祖籍南通市，疑似死于窒息。报案人卫男，男，34岁，艺星娱乐公司副总经理，也是死者蒋恬的执行经纪人。据卫男说，今天上午蒋恬有工作安排，所以他一早就去找蒋恬，敲门不开，电话关机，差不多六点一刻让物业打开门。蒋恬的尸体就在客厅，他和物业保安一起看见的。”

吴一用听完立刻发表见解：“蒋恬？没听过这名字啊，哪个十八线小明星？”

周文向吴一用同志发出死亡眼神警告，不等这两人再次开口，叶煊抢了先，“疑似死于窒息是怎么回事？”

“由于门窗没有破坏痕迹，屋内财物也没有丢失，目前暂时排除入室抢劫杀人的可能性，分局那边初步判断是自杀，所以……”

叶煊立刻打断了周文，“人什么时候死的？客厅是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有没有凶器？死者生前最后一次与人联络是什么时候？这期间死者去过哪见过谁？这些问题只字不提，上来就跟我说疑似自杀，多新鲜，合着好好一人自个儿把自个儿掐死在屋里？”

这连环炮一般的问题是刑警再熟悉不过的“七何要素”，不要说是正经的刑侦队编制队员，哪怕就是刚刚进警校的大学生也能背出来。此时，周文这个以笔试第一的优秀成绩进入市局的“老刑警”却愣是被问了一个哑口无言。

叶煊也不是故意要为难她，“七何要素”的确是对案件最基本的了解，但并不是强制性要求每个案子必须一开始就把这些因素搞清楚，毕竟案件复杂，还是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着来。只是分局传过来的简报实在敷衍的有些“不专业”，让叶煊一大早无处发泄的火气找到了泄洪口。

他指了指周文手里的文件，说：“这东西你们谁看过，都给我从你们脑子里剪切删除，当没这回事。都他妈是些什么人整理的简报，早上没睡醒还是大学没毕业？得亏赵局早上没细看，要不然我还得被挤兑！”

“还能是谁，王浩宇。”只有吴一用这种脑子缺根筋的人才会真的回答这个问题。

叶煊：……

说到“王浩宇”三个字，车里的四个人竟然难得默契的都选择了沉默。连一大早见人就怼的怼神叶煊也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怼起，想起刚被停职的支队长王伟强，只能在心里骂了一句娘。

江北桥趁等红绿灯的时候终于插上话，“副队，可是这案子怎么转市局了？”

“哎，我也觉得怪呢！不管自杀他杀吧，这事分局也有脸把我们叫过去？而且赵局还点名让老大亲自跑一趟，杀鸡用牛刀不是他老人家的行事作风啊！”吴一用说。

这一点，车里的四个人也都很清楚，死一两个人的案子，走正常程序是绝对不够格转到市局刑侦支队的，分局刑侦大队完全有能力和警力侦办。

那么也就是说，这个案子有不同寻常之处。

“报案人卫男，也就是死者的经纪人，没等分局的同事交代，擅自把死者的消息放到网上去了。由于死者是公众人物，这事……网上关注度极高，上了实时热搜和多家娱乐媒体的头条，热度高居不下。就这不到两小时，分局已经顶不住压力，所以转过来。”周文解释。

原来，这案子既不是因为结果伤亡惨重或造成严重恶劣的社会影响，也不是因为作案过程手段残忍或涉黑涉毒，而是因为受害人的职业特殊。

“这么说，我们是去寻找真相给吃瓜群众一个交代啊？”吴一用顺手从后座储物篮掏出个透明胶带。

“趁早收着你的‘胶带’吧！我也真纳了闷了，这些人脑子里都装的是他妈的水豆腐吗？这边尸检报告都还没写好标题呢，那边人经纪人图文并茂给发长微博了！缺心眼还是缺德？”叶煊把烟灭了，觉得自己的火气刚压下去，又被掀起来，关严车窗问：“人都扣着呢吧？”

“都扣下来了。”周文答。

“老大你看！还真给你说对了！公司官方说明发的真是长微博！嘿，网上新闻也不少，娱乐圈也挺敬业啊，不分白天黑夜都在加班，我给念念啊！”于是，没心没肺的吴一用开始朗诵新闻标题，“星途光明的女演员为何家中自杀？女演员疑似自杀家中，娱乐圈抑郁症再惹关注！女演员离奇死于家中，粉丝申讨公司要求公开说明！蒋恬，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认……”

“行了闭麦吧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媒体肉眼隔空鉴定抑郁症，比我局邢技还牛逼，当什么娱乐编辑，明儿来市局报道，我保管给一路开绿灯录用，五险一金包吃包住！”叶煊这一早频频爆粗口，到现在也没消停，确实反常。

别人都尽量避开，只有吴一用还在努力接他的茬：“老大，人看不上我们这么点工资吧？”

全体：……

叶煊实在没心情配合他表演双口相声，靠在车座上捏了捏眉心，难得的拿出副支队长的气派来，“都交代下去，分局那边我去打招呼，你们该怎么查就怎么查，罩子都给我放亮点！”

“遵命！”吴一用带头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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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畔名居绝对算得上是高档公寓小区。

在蓟城这个几乎可以说是“寸土寸金”的省会城市，这个仅有三幢楼的小区楼盘却占地不小。三幢楼呈“品”字分布，除了地下停车场外，东西两边还各有一个露天停车场，中央有一个露天游泳池，清澈见底，打扫得很干净。除此以外，小区的绿植随处可见，郁郁葱葱。

“警察办案都给我堵停，真能耐！什么破小区就三栋楼还硬扯个十五幢、十四幢的，有毛病吗？室外停车场这么远，房价还那么高，哪个孙子会买？”叶煊的“晨骂”持续发酵中，一下车就疯狂吐槽。

只听吴一用道：“开盘的时候，得亏我聪明拦住了我爸！”

在场的工薪阶层纷纷投去鄙夷的目光，并控制住自己叫“爸爸”的冲动。

“不过出入严查对我们排查有帮助。”江北桥道。

“是啊，入室抢劫杀人？分局排除的还真让人没法反驳。”叶煊阴阳怪气说了一句。

“那也难说，万一凶手也住这里面呢？”

叶煊侧头看他，吴一用本能地感觉这眼神不太对劲儿，没等他领悟出是个什么意思来，已经被叶煊单臂勾住脖子扯进了电梯，“你可真是我局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吴一用完全没听出其中的意思，笑着问：“老大你上次不是说我是你座下御用警犬吗？非物质文化遗产比警犬升级了是吧？”

电梯门一开，叶煊把推他出去，“警犬开道，闲杂人等都给我退开！”

说起来这小区确实不一般，每幢楼只有四个单元，每个单元不像寻常楼盘一样601就代表6楼1号住户，以此类推有602、603什么的。湖畔名居的四单元601户代表的就是四单元6楼的唯一一户。

所以电梯停在6楼，门一开，已经能看见601户敞开的大门和天河区分局民警们忙碌的身影。

“是市局的领导吗？”一个民警迎上来。

叶煊把证件一亮，“市局刑侦支队叶煊，你好啊……啊，是你啊。”

前几天那个实习生站直敬了个礼，一本正经说：“领导好！又见面了嘿嘿嘿，我是分局刑侦大队……”

叶巡眼皮跳了跳，赶紧打断他的话头往601走，“好说好说，都是自己人。你们负责人呢，我打个招呼。”说着接过鞋套熟练地往自己脚上套。

“朱局还在来的路上，我们徐队在里面做笔录，特意让我在外面等你们，我这就去……”

叶巡虽然八面玲珑，可也不是真的酷爱应酬，能不伤精费神当然乐得自在，赶紧拦住人说：“都忙着呢，那不用了，给我俩手套，你也忙去吧。谢了啊！”然后熟练地拉起警戒线一弯腰迈进案发现场，扭头看了一眼，周文和江北桥立刻会意，分头行动起来。

他也不耽误，直接奔死者去——蒋恬就躺在客厅中央的地毯上。

掀开蓝色塑料布，她仰面朝上，一头黑色的大波浪卷长发铺洒开，脸泛惨白，这鲜明的颜色对比的确有不小的视觉冲击力。但对刑警们来说，她就像这屋里的一个摆设，需要的时候才会有人过来查看。

叶煊当然也不会少见多怪，引起他注意的是，她脸上还多些奇怪的东西。他蹲下，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往蒋恬嘴唇上抹了一下，又抹了一下。

“老大，你给人卸妆呢？”

叶煊很想站起来抽死吴一用，紧跟着听到一个声音：“领，领导，我们，他们，他们让我跟着你，看，看有什么能帮忙。”

“不用你跟，话说你是哪位好汉？”吴一用问。

“报告领导，我叫梁延。”这位实习生刚来没多久，也被市局分局支队大队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搞得晕头转向，更别提这些支队长副支队长大队长互相之间的职位从属关系，他只知道：反正都比我高级别。是以，也分不清吴一用是什么级别，只能随口乱叫一通。

叶煊低头继续查看死者，“那你给说说，这是什么情况？”

突如其来的提问让梁延愣了一下，没想到当时在医院急诊外不着调的“叶副队”居然还有这么严谨的一面？

“口红明显是死后才画上去的，都不用法医验。看她穿着睡衣，头发也像洗过，谁洗完澡还补个妆啊？老大我说的对么？”吴一用往叶煊身边一蹲，一副抢功的得瑟劲儿。

蒋恬嘴唇上的确涂了口红，很浮夸的唇形，很艳丽的红色。而且不只是嘴唇，她的脸颊两侧有两道口红痕迹，从嘴角一直被画到耳根，由粗到细。这样子有点像马戏团的小丑脸上夸张的妆容。

的确，洗完澡在家换好睡衣，却化一个这样的妆，是有点过于浮夸了——不自然。

“你玩抢答呢？问你了吗？也不给人实习生小朋友一点机会。”叶煊继续轻轻捏住蒋恬的脸左右动了动，查看了一番，“愣着干嘛，帮把手把人翻一翻。”

吴一用赶紧帮忙，“老大你看什么呢？”

“法医怎么说？”

梁延赶紧翻开记录本，认真回答：“溺水导致胸腔积液进一步压迫肺导致呼吸衰竭，也就是窒息。需要我去队长那边把法医再请来吗？”

“溺水窒息？那客厅就肯定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了。”吴一用十分用功地划起重点来。

叶煊说：“人如果是昏迷状态，你往他脸上灌水，用纸巾盖住口鼻，一样可以造成溺水窒息死亡的结果，少得瑟吧你。不过这次给你瞎猫碰到死耗子了，这里真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领导怎么看出来的？”梁延立刻蹲下发问。

“溺水时间1-2两分钟，引起喉痉挛，伴随呛咳、四肢无力和胸闷；溺水时间3-4分钟，喉痉挛加重，心率降低，血压降低。溺水时间超过5分钟……”叶煊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如果是仰面灌水溺亡，呛咳会更严重，甚至短时间内就会伴随口鼻血性分泌物，但是死者却没有。看她的样子，面部有浮肿情况，是在浴室溺亡后被人移到客厅的吧？”

梁延低头看了一眼笔记，点头如捣蒜，“领导厉害！还有呢还有呢？”

“还有就是……”叶煊说，“不准叫我领导，叫的跟我七老八十了。”

“呃，那，能看出别的什么吗？”梁延规规矩矩喊了一句，“叶副支队。”

“我是叶副支队，又不是法医。”叶煊站起来，四处打量客厅，“死亡时间？”

“那个，初步推断凌晨2-3点，具体时间要等详细尸检分析以后才能……”

叶煊当然知道后面的废话，再次蹲下身，几乎把脸压得比膝盖还低，朝浴室那边看，很快就直起身，“走吧两位，看看别的去。”

三人来到浴室门口，里面已经被三四个刑技人员塞满，正对着浴室一通“咔咔咔咔”，闪光灯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