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绳把身体缩在田十一身后,攥紧了田十一的衣服。
杨秋沉声道,“谁在那里?”
杨秋是个车夫,身形高大,肌肉匀称,此刻压低了声音,压迫感十足。
那影子僵了僵,向前移动了半分,一张怯弱的脸暴露在小片月光下,来人学生模样,一脸紧张地盯着三个人。
见来人毫无威胁性,胡绳吁了口气。田十一顿时嚣张了好几个度,拿出一贯的混混腔调凶狠地恐吓道,“小玩意儿!”他越过杨秋上前推搡了一下,“偷偷摸摸想干嘛?想打劫?说!想干什么!”
那学生手里抱着一个黑色的皮箱,被推得一个趔趄,他扶了扶眼镜,结结巴巴地恳求,“我只是想要回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求各位大哥放过我吧!”
“还说没有别的意思?这是什么!哼!肯定是见不得人的玩意儿!”
田十一见他紧紧抱着皮箱子,蛮横地抢过来就凑上去开锁。他本就常干偷鸡摸狗的勾当,这开锁的技能也十分了得,那学生一副想抢又不敢的窝囊样子,弱弱地挣扎了几下,田十一并不理会,三两下就开了锁。箱子很重,田十一没抱稳,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掉出来洒了一地。
田十一弯腰翻一翻,除了两三件简单的衣物就是书,他没读过书,下意思对这些知识分子有着一股子轻蔑,连带着动作也粗鲁了几分,“原来是个书呆子。”
那学生蹲下身紧张地把书捡起来抱在怀里,满眼惊惶。田十一个子不高,身形瘦小,一对精硕细长的小眼睛,浑身上下流里流气,看起来颇不好惹。
他委屈地说道,“我真的就是个读书人而已。”
田十一还要说些什么,胡绳不耐烦地抢白道,“人家都说了就是回家避难而已,你干嘛老为难人家?”
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起来无害而且可怜巴巴,杨秋走上前把田十一手里空空的皮箱子抢过,蹲下身将掉落的衣服和书一件件往箱子里装,抱歉道,“对不住啊小兄弟,我们哥几个是粗人,没读过书,这几天仗打得厉害,鬼子到处折腾,我们也是被逼急了没办法,小兄弟你别往心里去。”
田十一接连被两人呛声,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帽子,走远了点,嘀咕道,“我也是为了大家好嘛!现在世道这么乱,可不得小心为上么。”
那学生低着头弱弱的道了声谢谢,将手里的书仔仔细细拍干净,整齐地码进箱子里。
杨秋说,“我叫杨秋,这两位是我的兄弟,他叫田十一,”他顿了顿继续道,“虽然手脚粗俗了点,但没有坏心思,你别介意,”他又示意了一下站在一边的胡绳,“这位叫胡绳,我们三个是为了躲避鬼子误跑到这里的,小兄弟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学生抬眼粗略扫了一下三人,用手背推了推眼镜,有些局促的样子,“我、我叫罗送,我家在这片林子后面,我也是回家躲躲的。”
胡绳好奇道,“你家在这片林子后面?你来过这片林子?”
罗送抬起眼,黑乎乎的看不清胡绳的脸,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轮廓,他老实地点点头,后又想到可能胡绳看不见,就应了一声。
田十一听到回答急冲冲地又走过来,罗送显然有些害怕,往后缩了缩身子,田十一满不在乎地搂住罗送的肩膀,“哎哟,刚才对不住小兄弟了嘛,别介意别介意。”
他个子比罗送矮,现下强挂在罗送肩膀上,罗送只能保持着腰半弯不弯的样子,手中的皮箱又重,他流了些汗,结结巴巴道,“没、没事。”
田十一亲热地凑近他,“你家在哪儿?看你这样子,”他瞟了瞟箱子,“不像是避难倒像是去读书啊?”
罗送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田十一说道,“我本来是在北平上学的,可是日本人把学校炸毁了”他有些沮丧,语气里毫不掩饰失落的心情,“我只能够带上书本,回镇上学习。”
田十一杨秋两人不动声色地互看一眼,杨秋问道,“日本人没打到你们镇?”
罗送摇摇头,“我爹信上说了,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打到哪儿。”
胡绳忍不住出声质问,“你说你家子这片林子后面,这林子里都是鬼子,怎么你们家就打不到了?”
他抬起眼像是有些奇怪地看了胡绳一眼,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胡绳扯了扯杨秋,“杨哥,不能信。”
“……”杨秋拍了拍他,温声安抚道:“我相信罗兄弟不是什么坏人。”
沉默了半晌,罗送才慢吞吞地开口,“……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几人不由得想到那条长的古怪的堆满了破碎陶像的甬道,又听着罗送的解释,心下顿时了然。
原来说是百年前一位神机妙算的道人云游至此,遇上一个美丽温柔的农家姑娘,决定在此隐居避世,又不愿意被打扰,这才布了障眼法,图了个清净。
田十一时常混在三教九流的场所,各种酒肉朋友结交了一大把,饭桌上杯酒之间离奇之事也听得数不胜数,不由啧啧称奇:“果然是位高人!”
那暗道确实隐蔽至极,胡绳隐隐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间却又没有个所以然,不由问道,“那陶像怎么回事?”
“啊,山里精怪多,道长说了,那每个陶像,都是每个人的替身,以此才能保人相安无事。”
“那……”
“行了,行了,”田十一打断胡绳,热情地拍拍罗送的肩膀,“大家都是逃难的人,有什么好吵的,我们要互相帮扶嘛对吧?”
罗送想了一下,点点头。
杨秋附和道,“罗兄弟,你看我们也不容易,这日本鬼子被赶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如你带我们去你们村躲躲怎么样?”
胡绳声音有些迟疑,“杨哥,我总觉得他说的有……”
“对呀小兄弟,你看我们也有缘,这世道这么乱,我们几个要不是心好,你还能站在这里絮叨絮叨吗?你要是碰到几个坏人,早就死干净了对不对?”田十一咋咋呼呼地打断胡绳的话,恬不知耻地摆出一个亲热的笑容,“既然大家都是朋友,那就该帮衬着嘛,我们救了你,你是不是也该救救我们?”他这番苦口婆心的徐徐劝导,好像全然忘了方才对人家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