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到朕这里告御状,朕一定要给你一个最好的交代。”胡雪亭笑了。
陈贵用力的点头,就是这样,要是皇帝不能给百姓一个交代,还叫P个皇帝?
“小人对圣上忠心耿耿!”陈贵大声的道,难道皇帝还能不给忠心耿耿的百姓一点好处?何况本来就是他占理。
胡雪亭笑了半天,瞅一群官员,一群官员人人脸色惨然的看她。大越国第一件告御状竟然遇到了一个神经病,为了个还没有立案处理的小案件直接捅到了皇帝面前。
“朕终于知道哪里觉得不对了。”胡雪亭道,看见这个告御状的开始,就觉得哪里不对。
不对的地方就在于为毛有人轻轻松松的跑出来告御状!大随朝洛阳的登闻鼓设置多年,敲响的次数屈指可数,为毛到了大越朝的余杭,嗖的一下就蹦出了一个想要告御状就告御状的人呢?
还不是因为告御状太容易了!
大闹大赔,小闹小赔,不闹不赔;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就直接找更上一级的官员闹,直到满意为止。这是所有百姓的单纯想法,所以陈贵选择了越过了所有的司法程序,直接告御状。
张夫人叹气,大随朝建立登闻鼓却一直平安无事,真是奇迹啊。
“那是因为百姓没有办法上访。”胡雪亭道。出城就要有路引,没有路引就要被当做流民流寇抓起来,想要敲登闻鼓的百姓哪里有可能跑到京城敲响那谁都能敲的登闻鼓上达天听?
那洛阳为何一直没人敲登闻鼓呢?
“天子脚下,谁能放肆?”虞世基笑,用的是“能”,而不是“敢”。洛阳城内横行不法的官员多得是,虞世基本人就是其中的一个,胡雪亭也同样是贪官污吏的一员,但为毛就没有人敲响登闻鼓告状呢?其实是有人想去告状的,只是有无数的仆役、衙役和士卒全心全意的□□,半路拦截上访者而已。
“嘿嘿,朕没这么多人和银子□□。”胡雪亭冷笑,做奸臣的时候遇不到的事情,做了昏君后竟然一样样的蹦出来了。
“来人,传旨!想要告御状的,一律滚钉板,重打五十大板,十年苦役。”胡雪亭冷冷的道。
什么为民做主,什么亲民,什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什么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全部都是狗屎!
今天有陈贵为了芝麻绿豆一般的案件直接告御状,明天就会有张贵为了家里的猪跑了告御状,后天就有李贵为了田里的麦子被隔壁踩了告御状,以后胡雪亭什么事情也别干,天天处理告御状得了。
张夫人劝阻:“万万不可!这是昏君之道。”登闻鼓之类的告御状的通道,是皇帝威慑朝廷百官的手段之一,也是给百姓受了委屈之后的一个希望,没了上达天听的通道,对皇帝而言是闭塞了自己的耳目,激化了百姓的绝望和不满。
“朕没有断绝告御状,只是增加了告御状的成本,排除一切狂妄无知之辈而已。”胡雪亭想起了21世纪高铁上卖18元一瓶的天山矿泉水,终于明白了被全国乘客痛骂的愚蠢行为背后的逻辑。
要是卖两元一瓶的矿泉水,高铁需要准备几个车厢装载矿泉水?每个站点需要停留多久装卸矿泉水?18元的矿泉水提高了乘客购买的成本,降低了乘客购买的欲望,乘客趋向自带饮水,高铁减少了大(麻)烦,区区挨骂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那些真的遇到了天大的委屈,官官相护,无法伸冤,找朕是他的最后的希望的人,怎么会在意滚钉板和挖矿。”胡雪亭的声音冰凉。
“只要能复仇,只要能看着仇人付出代价,不在意自身付出多大代价的人,才有资格站在朕的面前。”
张夫人叹气,这圣旨要是颁布了,胡雪亭这名声就更差了,直接钉在了昏君的耻辱柱上。
“那又如何,怎么也比朕成为百姓的一条狗要好。”胡雪亭的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陈贵,没有走正规程序,随便告御状,只为了“告御状后皇帝一定会支持他”的简单心思的实质,还不是把皇帝当做了看门狗,理应为主人做事,让主人满意。
地上的陈贵听着一句句言语,浑身发抖,未来好像不像他想的那么美妙。
“拖下去。”虞世基挥手,多看一眼都觉得心烦。但是,这件案件还必须办。
“既然已经接了,还是要处理啊。”虞世基道,办好了大越第一件告御状,显示大随的公正严明,对平定天下还是很有好处的。稍微在宣传上下点功夫,就能把胡雪亭黑色的名誉刷成灰色的。
一群官员点头,这个案子真的很容易办,只要抓了那个赵盛当堂对质,确定没有诬告,那么按照律法判决就是。
胡雪亭皱眉,好像还是有些不对。她看虞世基,虞世基同样皱着眉头。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错,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对。但是,是哪里呢?
“难道还有圈套?”胡雪亭立马深刻反思,这世上善于挖坑的高手太多,必须用最恶意的角度去揣测。
“奇怪,为什么就是想不到呢?”胡雪亭惊讶了,难道是因为带了人头回来,被感染了疾病?
……
一群衙役领着陈贵去寻那赵盛。
“若是有诬告,早早的说了,免得以后皮肉受苦。”衙役头目冷冷的瞅陈贵。陈贵用力摇头:“若有虚言,愿意人头落地!”
……
大殿中,胡雪亭忽然面色如土:“不好!”
虞世基一怔,转头看胡雪亭,猛然想明白了:“不好!”
两人对视,只觉倒了大霉了。
一群官员紧张的看着他们两个,急切的问道:“可是中了圈套?”“是什么圈套?”“是谁下得手?”“立刻叫本公主的大军进来!”
胡雪亭诡异的看着一群官员,苦涩的道:“没有圈套,没有阴谋,没有指使……但是,这回真是马蛋了!”
……
一间铺子开着大门,店铺中有许多的精美成衣,一角更放着一面大大的铜镜,若有顾客买了衣服,可以当场穿着试看。这体贴的小服务为铺子赢得了许多的回头客。但今日铺子里却没什么顾客。
“没什么,整个余杭都没有顾客。”店铺的掌柜淡定无比,余杭的人数急速下滑,又血流未干,谁有闲情雅致出来买衣服?整个余杭也就只有粮铺的生意依旧或者说更好了些,其余哪家不受影响。
“只能熬了。”掌柜笑着,做生意就要靠熬,左右是大家都没生意,倒也不担心被其他同行挤垮。
一群衙役大步走了过来,掌柜的急忙挤出了微笑,问道:“诸位老爷可要歇歇脚?”伸手入怀,娴熟的开始摸银子。
领头的衙役冷冷的指着掌柜,问身边的一个男子,道:“可是他?”那个男子恶狠狠的点头:“就是他,赵盛!”
掌柜的听了“赵盛”的名字,心里就颤抖了一下,仔细的盯着那个男子,缓缓的道:“陈贵。”他慢慢的从怀里探出了手,想要伸手去扯陈贵,却在陈贵冰冷又残忍的眼神中停住了手。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赵盛看着围着他的衙役,长长的叹息。店铺中的伙计惊恐的看着,茫然失措。
“你的事犯了!”衙役头目挥手,有衙役一抖手上的铁链,熟练的捆住了赵盛。
“都老实点!这是圣上关注的大案子,休要自误。”衙役头目厉声对店铺中的伙计们和附近的百姓喝道,若是有人想着混水摸鱼偷店铺内的银钱货物,只有杀了。
一群伙计和百姓打了个抖,立马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那个告御状的人就是他啊。”百姓和伙计们盯着陈贵和赵盛的眼神就复杂了,没想到距离通天的大案如此的近。更有些伙计浑身发抖,若是赵盛牵涉到了谋反的大案件中,只怕他们的人头也要落地。
……
“你就是赵盛?”大殿中,胡雪亭淡淡的问道。
“是,小人就是赵盛。”赵盛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可知道你犯了何罪?”胡雪亭继续问道。
“知道。”赵盛老实无比。“小人在十年前绑架了陈贵,勒索了一百两银子。”
一群官员瞅赵盛,没见过这么老实的罪犯,没用有大刑伺候就什么都认了。
“可是,小人与陈贵说过,这是小人借的,小人一定还。”赵盛认真的道。“小人知道星君法力无边,能知晓未来过去之事,小人绝不敢撒谎欺瞒。”
陈贵也是用力点头,谁没听说过胡星君在丹阳召唤阴间勾魂使者断案的传说?胡星君日断阳,夜断阴,太阳底下统治人间,月亮底下横扫阴曹地府,在胡雪亭面前说谎那是自己找死。“小人所言也句句属实。”
“你等当堂对质!”虞世基道。
陈贵和赵盛两人就在大殿之中再次重复当年的案件,不论是谁主说,另一人定然是点头认可,谁也没有说一句谎言。
对质完毕,赵盛磕头道:“小人确实在十年前绑架勒索陈贵一百两银子,小人也有说过愿意还钱,小人只是强行借钱而已,小人愿意加倍的偿还。”他转头看了一眼陈贵,“小人不知道陈贵受了多少的苦,这些苦都是小人引起,小人愿意承担全部。小人愿意倾家荡产,赔偿陈贵一千两银子,只求圣上给小人一条活路。”
陈贵恶狠狠的看着赵盛,有心想要赵盛去死,心里却又对一千两银子怦然心动。一千两啊!这是个不得了的数目,他估摸着赵盛的铺子,这一千两的数目只怕也是不太拿得出来的,多半也是要卖店铺的了。
“小人愿意接受赵盛的赔偿。”陈贵道,一百两十年功夫换回一千两,又能够看着赵盛倾家荡产,品尝他曾经尝到的所有苦难,怎么看都是很公平的。
大殿中,一群官员缓缓的点头,脸上都露出了笑容,罪犯和苦主都很配合,案情过程和内容清楚明了,没有一丝的疑惑和争议,苦主既然愿意接受赔偿,那不妨就从轻发落了结案就是。
好些官员看着虞世基,示意他出列宣布案情的最后处置结果。无非是说些动听的言语,夸奖一番胡雪亭的帝皇之威,明君之相,邪恶雌伏,正义弘扬,然后判了赵盛赔钱,然后打些板子放了就是。
什么?赵盛绑架勒索只是打了板子就放了,未免太轻了?唉,年轻人,你们没注意到其中的关键吗?那就是“借钱”。
“只要拿到了银子,我发了财一定还你。”这句狗屎一般的言语是赵盛和陈贵都认同有说过的,那么这件绑架勒索的案子当中就有了那么一丝可以翻供的地方,若是赵盛死死的咬住这不是绑架,然后陈贵看在一千两银子的份上同意这是强行借钱欠债不还,那么这个官司就有点尴尬了。
当然,朝廷大可以严格按照绑架勒索罪处理案情,赵盛坐牢或者苦役,陈贵只拿回一百两,一群官员和皇帝陪着多浪费一两个时辰,有人会开心吗?
赵盛自然不服,说好了只是借钱的,大呼冤枉那是定然的;陈贵定然也不服,赵盛都愿意赔偿一千两了,凭什么让他只拿一百两?这青天大老爷,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喊声定然是没了,说不定还会咒骂皇帝昏庸无道;一群官员傻乎乎的在这里多站一两个时辰,没有名望,没有好处,浪费时间,不暗暗大骂才怪。
真是脑子有病才选择严格处理,三方都输呢。民不告,官不究,陈贵愿意拿了赔偿息事宁人,轻判了赵盛,大家开心
众目睽睽之下,虞世基缓缓出列,朗声道:“圣上,这件案子我朝不能处理。”
一群官员下巴都要掉了,老虞你搞毛啊!
虞世基挥手,陈贵和赵盛被拖了下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他这才道:“陈贵和赵盛的案子是前朝大随的案子,与我大越朝有何关系?我大越朝为何要处理?”
一群官员转头看胡雪亭,胡雪亭脸色发黑。这是认同虞世基的言语了?一群官员更惊讶了,哪里出了毛病?
张夫人瞅瞅周围,第一个站出来问道:“苦主和罪犯都认可的案子,我大越为何处理不得?”一大群官员用力点头,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简单地案件,苦主和罪犯老实的像乖宝宝,没有争议没有谎言,和和睦睦的像亲兄弟,处理这种案件就像是白捡了名声一般,凭什么不能处理?
“若要处理,用何种法律处理?”虞世基叹息着,这群菜鸟就是没有看明白问题的本质啊。
“当然是按照我大越……”张夫人说道,然后一怔。
大越朝的法律一直延续丹阳惨案之后由胡雪亭制定的地方法,是标标准准的酷法,比大秦律还要严酷残忍一万倍,犯法的人的下场只有两种,凌迟处死和苦役,其中能够被判苦役的罪名基本都是违反朝廷法令,没有单一的百姓受害人,比如那万恶的“成亲法令”,一旦牵涉到“抢劫盗窃杀人拐卖人口”等等案件的,基本就是千刀万剐,极少有苦役的。
按照大越的法律,这赵盛的判罚只能是凌迟处死。
“发生在大随,我们是不是可以按照大随的律法断案?”张夫人有些犹豫了,赵盛的服罪态度好到可以做模范罪犯了,这要是都凌迟处死,别说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就是对大局而言也不是好事。态度这么好都凌迟了,那就是犯了罪绝对没有任何弥补的机会,那还认罪个P弥补个P啊,有本事慢悠悠查出真相,反正老子就胡说八道天马行空,绝不会说一句真话。
一群官员点头,既然发生在大随,用大随的法律也不是不可以,大不了判入狱几年,怎么都比凌迟处死要好。
“怎么,还能用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不成?”胡雪亭淡淡的道。
众人皆惊,有些人鄙夷的看着胡雪亭,至于在这个时候这么注重国家的法统吗?大不了开个特例嘛,皇帝不是高于法律,有赦免权嘛,就说赵盛按律当斩,但是看在大越刚灭了那沈什么的贼子,普天同庆,网开一面,打板子或者进监狱什么的。
胡雪亭看看一群官员,重重的叹气,摁着小雪岚的鼻子:“朕终于放心了,你不是这世上最笨的,他们比你还蠢。”小雪岚张牙舞爪:“我最聪明了!”
虞世基笑:“是啊,你们真是太笨了。”胡雪亭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你们竟然都没有想明白发生了什么狗屎的事情,真是太老实了。
“朕还想着依法治国呢,现在看来只是梦了。”胡雪亭长叹,想要提前千年建立依法治国的国家,威震整个宇宙,却没想到自家的底子根本玩不起。
“朕难道只能做个昏君?”胡雪亭喃喃的道,一步错,步步错,做错了就要付出代价,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一群官员愤怒的看胡雪亭和虞世基,为了显示你们的智商,有必要显得我们都是笨蛋吗?你们是奸臣,自然奸诈无比,我们是清官,当然有些笨笨的,很了不起吗?
“等等!”张夫人一怔,“奸臣……”脸色慢慢的变化,惊愕的看着虞世基,又看着胡雪亭,苦涩的笑。“你们啊……”
一群官员看看张夫人,再看看一脸黑色的虞世基和胡雪亭,终于明白了。
“唉,作孽啊!”一群官员长叹。
陈贵状告赵盛的案子一点都不复杂,也没有任何的政治背景,更没有什么大佬在背后指使,就是一个简单的十年后遇到仇人的小案子。
但是,这个小案子透露出了一个严重的信息,那就是“追溯过往”。十年前还是大随朝时候的案件,十年后能够在大越伸张正义,然后呢?当然是天下百姓大喜,欢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排队到胡雪亭面前,到大越各个衙门面前,状告虞世基,裴蕴,董纯,甚至胡雪亭了。
大越国别的没有,就是贪官污吏多,有经验的官员基本全部是大随没人要的贪官污吏,个个身上黑的发亮,谁的身上没有背着一大堆重案要案?
虞世基和裴蕴贪污受贿,卖狱鬻官,每一两银子下就有一个苦主;董纯镇压流寇,杀人盈野,其中就没有滥杀之人?若是有人站出来控告他们,又该怎么办?是要把这三个重臣剥皮抽筋,还是苦役几百年?
若是有人不怕死,梗着脖子控告胡雪亭呢?胡雪亭滥杀无辜的次数多得数不清,全华夏就没有比她杀孽更重的了。胡雪亭是下罪己诏,还是引咎辞职?
或者,胡雪亭假惺惺的哭几声浪子回头金不换,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就是不处理朝廷重臣。
那这赵盛又如何?赵盛就不能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一个朝廷执行双标是没有什么的,百姓手里没刀,无非是敢怒不敢言,有朝一日有机会毫不犹豫反噬朝廷就是了。可是,既然已经离心离德,虚情假意,貌合神离,又有什么必要处理赵盛呢?
这件小小的,案情明确,苦主罪犯都认可,没有一丝的困惑和争议的,不牵涉一条人命,案件标的不过是一百两或一千两的小案件,让大越国的皇帝和大臣们为难了。
“是干脆不要脸,彻底放弃依法治国,走上官员就是不受法律制裁,官大说了算的腐败人制的道路,还是披着法制的皮,以为没人知道,其实人人都知道的,掩耳盗铃的走腐败人制的道路?朕有些难以决断啊。”胡雪亭愁眉苦脸,案子怎么断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大越国的路到底要怎么走。
小雪岚看看胡雪亭,眨眨眼,装模作样的跟着叹气:“唉!难以决断啊。”
张夫人恶狠狠的看胡雪亭,叫你当时招贪官污吏,叫你当时做贪官污吏,遭报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