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可以活下去,而我李靖却不能?”李靖愤怒无比,论家世,论能力,论操行,论资历,论地位,他哪一样不比那些随军将领强上几倍?为什么如此优秀的他却要壮志未酬身先死,而这些废物渣渣却能优哉游哉的活下去?
“不公平,不公平!”他看着身边,竟然只有几个人闭目待死,为大随朝殉葬。
“为什么?为什么?”李靖的心中越来越惶恐和愤怒,他都愿意为了大随而死了,那些不如他的人就更应该为了大随而死。他恶狠狠的看着那些欢呼劫后余生的同袍,只觉人影,树木,道路,阳光都在扭曲,一张张黑色的鬼卒的脸从阴影中冒出来,狞笑着看着他。
“蠢货!你不死,我们吃谁啊。”一个狰狞的鬼卒在李靖的耳朵边狂笑着。
李靖颤抖了一下,蠢货,蠢货,蠢货!他为什么要死?他还没有为了百姓谋福利,没有为了天下开太平。
李靖想要大喊我投降,却有些喊不出口,最后的一丝羞辱感缝住了他的嘴,忠义廉耻做成的丝线松松垮垮的缠绕着他的嘴唇,让让他无法开口。
“屈突通!屈突通为什么看我的眼神这么古怪?”李靖猛然想了起来,心砰砰的跳,转头望向屈突通。屈突通正在与尧君素说话,没有看向这边。李靖死死的盯着屈突通,回想刚才短暂的见面。“难道,屈突通手中握着胡雪亭的圣旨,会在最后一刻刀下留人?”他越想越对,随朝的老臣子都知道他是韩擒虎的外甥,算得上是故旧,难道要看着他死?屈突通肯定要去向胡雪亭求情啊,大越朝缺少能领兵打仗的人,他正好可以填补大越的空白。
屈突通和尧君素谈论着蜀地需要处理的诸多事宜,以及如何融入大越朝廷之中,浑然不知道李靖期盼的看着他。
“时辰快到了,屈突通一定会拿出圣旨赦免我的。”李靖颤抖着,拼命的寄托着最后的希望。但屈突通丝毫没有转过头来拿出圣旨的意思。
刽子手走到了李靖的面前,竖起大拇指,道:“好汉子,我定然会给你一个痛快。”李靖的脸色惨白如纸,终于猜到没有“刀下留人”。
“若是有圣旨,早就该拿出来了。”李靖抖得更厉害了,他是大随朝皇帝杨広的重臣,从辽东打到高句丽,从高句丽打到党项吐谷浑拉其普特,不同于只会拍马屁的苏威,他是杨広实打实的亲信,属于杨広造(反)集团的核心贼人,胡雪亭赦免了谁也不会赦免了他。
“胡雪亭只要忠心,不要能力。”李靖想到牢狱之中士卒们的言词、眼前那些为了活命痛骂杨広的同袍、被发配去倒马桶的苏威,胡雪亭的地盘昭然若揭。
要么跪下,把钱挣了;要么站着,
没钱。又想站着,又想挣钱的事情不存在的。
李靖颤抖的更厉害了,想到了他的理想和抱负,想到了他的家世,想到了多年苦读。跪下,把钱挣了,其实很容易,是不是?那些同袍不是都跪下了吗?
李靖的喉咙轻轻的作响,“公起义兵,本为天下除暴乱,不欲就大事,而以私怨斩壮士乎!”就在喉咙中打滚,这句体面的跪下的台词一定可以让胡雪亭饶了他,他是有能力有才华的。【注1】
可是,他怎么都说不出口。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还大声的嘲讽投降的随军将领,口口声声想要为了大随流血,此刻却要在屠刀面前跪下了?那些随军同袍会怎么看他?他以后怎么做人?假如他以后只专注于军事,对朝政不发一言,在胡雪亭面前不说话,不谄媚,不求当大官,不求君恩,会不会让世人理解他的愧疚,不再嘲笑他是个投降的软蛋?胡雪亭身为帝王都不在乎名声,他何必在意?不如就投降吧!投降了,就有机会施展才华,为万世开太平了。
李靖的心跳到了嗓子口,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人生的信仰,节操,认知,三观,感情,自我认同,环境认同,人言可畏,身后名节等等复杂的东西一股脑的挤在了他的大脑中,满溢到了嗓子里,堵住了投降的言语。
屈突通看看天色,时辰已到,没见到胡雪亭过来看斩杀顽固分子,便走向了刑场。
“诸位都是一代人杰,气节之上远远超过了老夫,老夫佩服无比。”屈突通取过了水酒,对着李靖等寥寥几个随军将领举杯,一饮而尽。
“来人,给壮士上酒。”他道。几个士卒端着酒水上来,喂李靖等人饮下。李靖眼睛都红了,再不投降,下一刻就是他人头落地了。
“胡星君起义兵,本为天下除暴乱,不欲就大事,而以私怨斩壮士乎!”李靖嘶哑着嗓子,大声的叫道。
屈突通怔怔的转头看李靖,有些佩服,能够放下尊严投降可不是容易的事。
“看你的造化了。”屈突通深深的看着李靖,遣人禀告胡雪亭。
……
“李靖投降了?”董纯沉吟,年轻一辈中李靖是个会打仗的,是不是留下了他?蛮夷之地的战争还多得是,只要把李靖送到了极西之地,怎么也不用担心他能闹出花样。
胡雪亭笑了笑:“杀了。”
董纯以为胡雪亭不知道李靖的厉害,再次道:“圣上,李靖家学渊源,这次成都城外的表现也不错,战败了那是天意,李靖其实很有些水准的。”
胡雪亭道:“是啊,‘可与论孙、吴之术者,惟斯人矣。’‘卿终当坐此!’”董纯笑了笑,忘记胡雪亭是杨司徒府的核心中坚人物了,杨恕对李靖的评价自然是会知道的。
“李靖可能是个人物,可是,在朕的面前不值钱。”胡雪亭毫不在意,历史名将?她早已不放在眼中了。
“朕缺大将,可是,天下虽大,敢和朕叫板的只有高颖了,朕哪怕是个废物,只要仗着中原人多与高颖打消耗,必胜高颖,何须大将?”
“朕有演武堂,几年之后就有用不完的将领,何须在意一个李靖?”
“所谓名将名臣,无非是同一件事做的多了,经验爆表,也就成了名将名臣,卖油翁已经说明了真相,‘唯手熟尔’。雪岚,葵吹雪,椰菜,李珂,三狗子,佘戊戌……只要让她们去极西之地拿蛮夷练练手,不出几年,个个可以成为名将。朕何必在意一个李靖?”
董纯点头,他也只是随便一说而已,他一辈子都在战场厮混,哪里不知道名将就是用人命堆出来的,胡雪亭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何况大越朝如今靠黑科技碾压天下,名将其实没什么用,只要几百艘飞艇投下石
油燃烧包,战争就结束了。
胡雪亭不在意的笑,的名臣她已经杀的够多了,哪里在乎再杀一个。
“要不要建立一个大越凌烟阁、凌云阁、潇湘阁、英雄阁,每楼各挂一百零八个名臣的画像,合成先天八卦之势,从数量、质量、寓意、内涵全面赶超李唐凌烟阁二十四功臣,进入世界一流水平,开创时代的先河?”胡雪亭沉思,为毛有种李唐备份的感觉?她冷笑着抬头看天,以为胡某会按照李唐的作法复制黏贴,走相同的道路,成为一个放大版的李唐?你丫一定脑残了,胡某不知道李唐是怎么管理天下的,更没兴趣走古人走过的道路,胡某要走自己想走的路。
一个小脑袋凑过来,紧紧的贴着胡雪亭的脸,顺着胡雪亭的目光看天空。
“你干嘛?”胡雪亭问道。椰菜眨眼睛:“师姐,你老是恶狠狠的看天空,我也想看看你到底看什么。”胡雪岚和葵吹雪激动了,就是啊,胡雪亭老是用看八辈子仇人的眼神看天空,到底是看什么呢?“我也要看看!”胡雪岚和葵吹雪挤了过来,紧紧的贴着胡雪亭的脸,向着天空张望。
“咦,那朵云好奇怪,像一只鸡腿。”胡雪岚道。椰菜和葵吹雪惊喜的道:“真的好像!”“我要吃鸡腿!”又转头同情的看胡雪亭:“师姐,没你的份。”
胡雪亭怒视三个小丫头,身体中却努力的运转着内力,内力在体内的每一寸流动都如万箭穿心一般的痛苦。胡雪亭惊喜了,这是走火入魔了?这么高级的玩意儿没试过啊。她探头探脑的看周围,没看见扭曲的空间碎片,很是垂头丧气:“该死的,师父的内力到底有多深啊,为毛我现在还追不上?”
胡雪岚这回不帮姐姐了:“师父说他从小练功,天赋异禀,聪明过人,绝世才华,又服用了无数的灵丹妙药,苦练了几十年才有如今的成就。姐姐,你怎么可能比得过师父?”
胡雪亭怒视胡雪岚,叛徒!
胡雪岚眨眼,道:“姐姐,其实我有师父留下的绝世灵丹妙药的配方,你把这碗参汤喝了,我就告诉你,然后你就可以比师父还厉害了,好不好?”
胡雪亭愤怒极了:“你侮(辱)了我的人格,还想侮(辱)我的智商?来人,把她拖下去打一万棍!”
……
刑场之中,百余名随军将领冷冷的看着李靖,目光中鄙夷极了。
“还以为我们是软蛋,是渣渣,是无耻之人,李靖就是为国殉葬的英雄,没想到不过如此。”有人大声的道,就是想让李靖听见。
“自古患难见人心,平时大义凛然,到了危难时刻终于露出小人的嘴脸,不外如是。”有人冷笑着。
李靖闭目,一声声的辱骂进入他的耳朵中,他的心中,他无言以对,这是他应得的。他就是怕死,就是懦弱了,他知道。
那去行宫禀告的士卒跑了回来,随意的看了李靖一眼,对屈突通禀告道:“圣上口谕,杀了。”屈突通点头应了,怜悯的看了李靖一眼,既然想要挣钱,就跪下啊,以为可以假装跪下,或者跪一半,然后开开心心的把钱挣了,那是白日梦。
“时辰到!”屈突通道,故人之后死在他的手中,他有些愧疚,但他无可奈何。
“杀了,还是杀了!”百余名随军将领失声惊呼,原本对李靖的嘲笑和不满瞬间化为了对自己的未来的惊恐。在大越朝的眼中,纵然是大随的最高将领之一,也就是随便一句“杀了”而已,那他们这些远远不如李靖的人呢?喧哗的随军将领们立刻安静了,原本稀松的站立也变成了列阵肃穆,悬在头顶的利剑并不是消失了,只是没有落下。
李靖惨然笑了,最后的一刻,死得像
个小丑,何必呢?早知今日,悔不当初。他没有睁眼,静静的闭目待死,眼角有泪水凝聚,恍惚间,一幕幕从未经历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经过:
【荒漠之中,他站在破旧的城墙上愿望,心中无喜无悲。四十几岁了,双鬓已白,却一事无成,官职不过是三等郡马邑郡的郡丞,七品官,升迁无望,眼看这辈子也就在这七品官的位置上到老了。】
【李园造反,他被太原军队俘虏,跪在刑场之上,刽子手用白布抹着屠刀,他奋力嘶吼:“公起义兵,本为天下除暴乱,不欲就大事,而以私怨斩壮士乎!”李园和李世民释放了他,进入太原军中。】
【他率领大军南下,意气风发,平萧铣,平辅公祏。】
【大漠荒凉,他率兵击退东突厥的骑兵,背后是苍茫的号角声和李唐士卒的欢呼。他捋须,却捋下了不少的断须,连日苦战,人瘦了,胡须也留不住。】
【一生被朝廷百官排挤和鄙夷,纵然同样从随朝投降李唐的屈突通也看不起他,他气愤的质问:“五十步笑百步焉?”屈突通苦笑:“至少老夫没有在刑场投降。”他只能握紧了双拳,沉默不语。】
【在李唐的朝廷之中,几乎不出一言,哪怕与李世民对坐,也能一日无话。不为其他,只是不想再被人嘲笑懦夫果然贪图功名富贵,只是想告诉别人,李靖投降,只是想要有个机会一展所长。】
无数画面一闪而过,李靖嘴角露出了笑容,嘿嘿的笑出了声,眼泪终于落下。心有所思,死前就能看到什么。哪怕在他狂妄的白日梦当中,他依然过得不这么样啊。嘿嘿,四十几岁还是七品官,这才是他最真实的写照吧,假神童就是假神童,不可能变成真的。平萧铣和辅公祏?这种垃圾也算功绩?击退东突厥?杨恕张须驼宇文述做的多了,有什么了不起?大随朝怕谁都没有怕过东突厥蛮夷。与大越一口气打到极西之地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李靖心中平静了,若不是年少无知,把韩擒虎和杨恕勉励晚辈的言语当真,他怎么会一生如此的不顺,他怎么会看不起杨恕高颖贺若弼,他早就借着韩擒虎的外甥的名头投靠杨恕高颖的麾下了,现在至少也是一个正四品仪同三司了。
“少时聪敏,大时了了。故人诚不我欺。”李靖笑着,我被年少误一生。
屠刀斩落,鲜血飞溅,名将李靖倒在了血泊中。
……
某座深山之中,袁天罡看着天空,这天意就真的再也无法揣测了?
忽然之间,他心头一阵悸动,不自觉的望向某个方向,阳光之下,竟然依稀有一颗流星坠落。他在凝神细看,却什么也没有,失笑道:“光天化日之下,哪里看得见星星。”心里寻思着,若是以前天意可测之时,这是将星陨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