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不出声,他不懂军事,但是懂历史,翻遍历史书就没见到过几百万缺少粮食的军队打赢游牧民族的,想想深入不毛之地后粮食耗尽,四周又有强敌环绕的绝望场景,房玄龄就不寒而栗。
“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我们的机会只有一个。”侯君集低声道,大周的未来很有可能是在饿死和被西突厥人杀死当中选一个,绝不能坐以待毙。
众人缓缓点头,整个大周都在疯狂的准备向西进入草原,一旦大军真的起行,必然会遇到无数的未知的问题,比如西突厥人偷袭,比如遇到狼群,比如迷路,总之,没了严密的围墙和监督,四周都是陌生的茫茫的草原,成功逃跑的几率就大增了。
“我等筹划一下,人少了可不能成事。”房玄龄道。在草原中逃跑与在中原有很大的差距,绝不是人越少越好,仅仅草原的狼群就够人喝一壶了,必须拥有一定的人数。
众人点头,按照西迁的计划,所有的官员都要下放到基层,各自带一伙难民前进。几百万人西迁,队伍的长度和宽度会超出所有人的想象,首尾不能兼顾那是必然的,只要几人配合的好,大可以找个“前方有西突厥人进攻”的借口,各自带了难民脱离路线。虽然各人的身边定然有其他士卒监督,但几个难民队伍都发出了敌袭的信号,量那些监督的士卒也看不出问题,等控制了大局之后,要是那些士卒不肯入伙,杀了就是。
眼看脱离大周的机会就在眼前,众人的嘴角都露出了微笑。
一直沉默的殷开山忽然道“最近李神通好像在谋划什么。”李神通掌握着太原李家的一支精锐士卒,这是从李园手中留下来的,对太原李家绝对的忠心耿耿,几乎等同于死士。
“是想对付李孝恭吧。”张亮冷笑,李孝恭知兵,李家最能打的就是他了额,李建成对李孝恭素来都有猜疑,最近苏威又不断地挑拨,站在李建成一边的李神通对李孝恭动手的可能性非常的大,就是不知道是用暴毙,还是公开处死。
“不是对李孝恭。”殷开山道,他最开始也以为李神通的目标是李孝恭,但看李神通一直在调查各个朝廷官员,这才发现猜错了。
“朝廷官员?”张亮倒吸一口凉气,心中猛然想到了一个词语。
“清洗。”房玄龄低声道,所有思想不统一的人全部都要清洗掉。
其余几人沉默着,李建成这是要对各个门阀弟子下手了,想想却也正常,大周朝此去西突厥是孤注一掷,九死一生,万万不能有一丝的差错,任何微小的隐患都要扼杀在萌芽当中。
“不能等去西突厥了,我们必然是清洗的对象。”侯君集脸色大变,平时虽然装得很忠心,但是,装出来的忠心与真的忠心差距非常的大,未必就不会被人看破。众人点头,必须立刻离开,要是心存侥幸,等到屠刀临头那就死路一条了。
“如何做?”张亮看着房玄龄,这里就他诡计多端。
“还能怎么做?”房玄龄眼神凌厉又疯狂,到了绝路了,什么不能做。
……
这几日一直都在下雨。李建成戴着斗笠,在雨中检查着庄稼和道路。
“今年的收成是稳定了。”李建成微笑着,其实一点都不懂地里的庄稼是如何的。但看周围的人微笑的模样,这场雨来的很是及时。
“从敦煌传来的消息不太好。”刘文静让几个侍卫走开几步,低声汇报刚刚得到的消息。西进的先遣部队已经到了敦煌,当地缺水的厉害,几乎没有成片的庄稼,而再往西去不是大片的戈壁就是茫茫的草原,整日见不到人烟。
“要不要从西域二十七国的地盘进入西突厥?虽然多绕了一些道路,水源却多。”刘文静不懂西域地理,只是看着简单的地图,发现党项西域二十七国的地盘中多有河流湖泊,比从敦煌西出要好得多。
李建成笑着摇头“原来还有文静不知道的东西啊。这西域二十七国的地理朕还是知道一些的。”别看西域二十七国的国境内多有湖泊,但人烟比敦煌西出更是稀少,而且那里是高原,普通人进去了喘口气都未必受得了,只看西域二十七国人口单薄,少有出兵攻打大随就知道那里的环境不怎么美妙了。
“西突厥人能够从敦煌杀到中原,我们就能从中原杀到西突厥。”李建成的办法很简单,西突厥几万十几万骑兵都能走的道路,没道理几百万百姓就不能靠两条腿走。
刘文静缓缓的点头,心里回想着“文静”二字,这李建成是越来越把他当做臣子看了,叔父的称呼仿佛几百年没有听到了。
“西进的路上要互相扶持,前队注意耕种,后队注意收割。”李建成看似轻松自在笑容不断器宇轩昂,其实每天都只睡一两个时辰,就是在睡梦中都在仔细的盘算西进的各个细节,几百万人的迁徙将是前所未有的庞大计划,耗时超出想象,只怕前队在西平郡种下了庄稼,最后的队伍到达的时候正好可以收割。
刘文静道“是,这也能解决我们的粮食危机。”若是真的要拖延这么久,倒是不妨一试,对紧缺的粮食而言不无小补。
李神通凑上来,低声道“有越国的消息说,胡雪亭很有可能在秋收之前进攻我大周。”
李建成缓缓点头,这一点都不稀奇,胡雪亭是骚扰战的老手了,放火烧庄稼那是拿手好戏,不在秋收前进攻大周才有鬼了。
“必须想办法牵制住她。”刘文静道,陇西的庄稼太少了,万万经受不起折损。
“要不要发动杜如晦?”李神通看看左右,只有他们三人在,低声说道,杜如晦自以为去越国潜伏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太原李家早就知道了。
李建成缓缓的摇头,杜如晦潜伏在胡雪亭的眼皮子底下那是要派大用的,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浪费?这是我们的生死关头。”李神通差点破口大骂,手上有王炸就要舍得用,难道等牌打完了吃(屎)啊。
李建成看着愤怒的李神通苦笑“杜如晦还会听我们的吗?”
“他敢不听!”李神通怒道,然后沉默了。派出去的二五仔的忠心度是怎么控制的?用家人?用友情爱情大义?
这些都不能够控制派出去埋伏的二五仔。
老婆死了可以再娶,儿子死了可以再生,朋友没了可以再有,爱情没了可以换一个新的。这些在功名利禄面前毫不值钱,可以替代东西怎么可能成为威胁,进一步控制二五仔?
拿二五仔的身份威胁和控制他,不服从就向胡雪亭揭杜如晦的老底?这个想法同样幼稚。随便找个人诬告某某某是二五仔是奸细,胡雪亭就会信?那干脆把所有的人都告一遍好了。
胡雪亭杨恕早已玩过了诬告控告互相举报的手段,检举杜如晦的方式只怕没有一点点的效果。
“若我是杜如晦,直接找胡雪亭自揭身份。”刘文静道。杜如晦到了越国之后只是传递了几次消息,受限于杜如晦的职务,又常年处于江西,这些消息对胡雪亭的打击几乎是微乎其微的。
“若我是杜如晦,我就对胡雪亭说,我一直都与太原李家不合,不喜欢儒家,更看好法家和墨家,因此借着潜伏越国的借口,真心投靠越国。”刘文静认为这些言词不能百分之一百的被胡雪亭接受,但至少可以保住性命,在没有实际出卖胡雪亭,在越国却做了很多事情的情况下,会有很多越国的同僚为他说情。
李建成缓缓地点头,是啊,杜如晦也不需要怕他们揭穿他的身份的。
“那我们还有什么办法控制他?”李神通深呼吸,细作失控真是太狗屎了。
刘文静苦笑,控制细作最有效的方式,其实是大局。
若是太原李家屡战屡胜,地盘不断地扩大,人人都认定了太原李家将要得到天下,这李家派出去的细作自然忠心耿耿,谁不想以细作的功劳在李家的大周朝获得高位?
但若是太原李家节节败退,都要跑到西突厥的草原上去了,这细作的忠心度立马就下滑了,没有前途的主公跟着有个用?
“胡雪亭的局面大好,杜如晦的地位越来越高,二十年内封侯拜相的几率很大啊。”刘文静努力的不动声色,就事论事。杜如晦在胡雪亭的地盘有美好的未来,而大周朝快要完蛋,傻瓜才从金光大道上跳到通往悬崖的泥泞小道上。
李神通愣了半晌,喃喃的道“杜如晦有什么资格封侯拜相。”心中却明白,杜如晦其实是有资格的。越国年轻一代没什么有文化的人,杜如晦鹤立鸡群,很容易因为文化涵养被虞世基裴蕴等人看重,只要杜如晦老实办事,不参与莫名其妙的事情,地位自然会越来越高,成为年轻一代的第一人,二十年后虞世基裴蕴等人老去,杜如晦不做丞相谁做丞相?
李神通看着李建成,还以为李建成是分不清轻重,不肯启动杜如晦,没想到那只是没牌打的借口而已,李建成根本没有办法指挥杜如晦。
李建成微笑着,其实是有的,杜如晦还不知道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足以控制杜如晦。但像杜如晦这种只能启动一次就报废的细作,绝不能浪费在拖延胡雪亭的小事上。
“我们找其他办法,总有办法的。”李建成道,满怀信心。
李神通和刘文静对视一眼,挤出微笑“是,我们一定有办法的。”雨势有些大了,斗笠上渐渐的渗水,打死了他们的头发和衣服,不时有雨水从他们的脸庞,眼睛中,缓缓的流下。
……
杜如晦辗转难眠。
为什么胡雪亭知道房玄龄?是不是他看出了口型,胡雪亭说得是“张”,或者“方”?
杜如晦慢慢的在床上转身,看着漆黑的墙壁,不会看错的。
难道,胡雪亭手中真的有一份所有并州道门阀子弟的名单?
杜如晦浑身毛骨悚然,那么在他进入丹阳求官的那一天,胡雪亭就知道了他是谁,知道了他的来历,甚至知道了他是细作!他仔细的回想当日第一次见到胡雪亭的场景,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胡雪亭有没有露出认识他的神情。
杜如晦翻身而起,想去窗口,却又担心被人发现他深夜未眠,只在黑暗的房间中慢慢的徘徊,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胡雪亭不可能有这份名单!”杜如晦反复的思索,绝不信有这份名单的存在。
并州道的门阀子弟有多少个?作为并州道门阀子弟的杜如晦都不知道。门阀有数百年历史,不断地扩张,不断地衰败,不断地深入各地,不断地迁徙,哪怕是杜阀的一份子,都未必能够知道杜阀的所有人,只能从姓名上猜测是不是自家门阀的人。杜姓虽然不是大热的姓氏,但也不是冷门,天下姓杜者不知凡几,没道理看到一个杜姓,就以为杜如晦是并州道杜阀的人。
他杜如晦,还有房玄龄自认才高八斗,但在门阀当中却属于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不论是房家还是杜家,比他们有名的子弟多了去了。胡雪亭若是连这样的小人物……杜如晦嘴角露出苦笑,没想到有一日会自认是个小人物……也记入名单的话,这份名单至少有上千个名字。
并州道门阀弟子的名单并不存在,那么胡雪亭为什么会知道房玄龄的名字呢,更知道他与房玄龄交情甚密呢?
杜如晦站定了脚步,眼睛直直的看着窗外,身体开始轻微的颤抖,然后越来越激烈,几乎站不住。
只有两个可能,他们这一群好友当中有叛徒,或者星君真的有法力。
不论哪一种可能,对杜如晦而言结局都格外的惨烈。
“胡雪亭为什么要泄露她知道房玄龄?”杜如晦慢慢的软倒在床上的时候,进一步想到了这个问题。
是敲打他,规规矩矩的干活?是希望他拉房玄龄等人到越国效力?是想让房玄龄等人做越国潜伏在李建成身边的卧底?是希望他杀了李建成身边的某个重臣做投名状?
他是该立刻逃离越国,还是该面见胡雪亭坦白一切,或者继续从胡雪亭的言行上分析这次是意外,是蓄意,是深刻,还是他看错了?胡雪亭若是不知道他是细作,却被他自揭其短,胡雪亭是会宽容的拍他肩膀,还是会一剑砍下他的脑袋?
杜如晦一直以能够决断而自豪,此刻却不能决。
所有的谋略和决断都是立足于信息对等和对他人的了解之上,胡雪亭个性漂浮,随心所欲,时常脑抽,杜如晦完全猜不透胡雪亭的心思。
“该死的,胡雪亭就是神经病,杜某完全不懂她想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