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犹如凝滞，一种诡异的安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急于相认的某人的后知后觉的发现气氛不对。

林黛玉是聪慧的, 她一开始就猜到自己和眼前这人定有渊源。只是, 她没想到会这么深。她以为他对她大抵也如神瑛侍者对她一般, 或是灌溉、或是捉虫、又或是松土之类的。

且不说他护她在雷劫下安然化形之恩, 仅凭着他教她预见未来改变命运并且授她这一身法力的恩情, 她如何能报？

她无法承诺、也不敢承诺什么。

她怕自己会再次反悔。

林黛玉心中泛起强烈的自我厌弃。

当初是她自己说要以眼泪来还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的, 可是她反悔了。她贪恋亲情, 在父亲和贾宝玉之间, 她舍弃了贾宝玉，也舍弃了自己的诺言。

她自觉自己是背信之人。

所以, 从离了贾府那一刻起，她便不肯再见贾宝玉哪怕一面, 甚至不听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她好像偷了别人东西的小贼一般心虚的躲着债主, 还要假装着没有这回事儿。

从癞头和尚那里知道自己再不能飞升之后，她并没有难过, 反而觉得有这种惩罚挺好，感觉心中的重担一轻。

至于眼前这一位，他对她很好，她知道。

她跟着他修炼, 是因为她想着她努力的修炼、努力的变强，总有一日强到能与他比肩, 便能在什么时候帮到他, 为他做点什么事, 也算是报恩了。而且, 有了那样神鬼莫测之能，对贾宝玉，她也是有机会略尽绵力的。

她计划着如此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可是，突然间，从天而降这样的大恩，她如何能报答？她粉身碎骨都报答不了！而且，她私心里，也并不愿意以命相报，她贪恋人间温暖，她爱这里的人、这里的物、甚至这里的一草一木，她舍不得去死！

她说不出报答的话，所以清楚认识到自己的自私。

她要被这种自我厌弃给淹没了。

“怎么了？”某人不解的询问，“不开心？”

林黛玉望着他，说不出话。

某人牵着林黛玉的手，拉她坐下，轻声问：“在想什么？跟我说说好么？”

他一点也不着急，温柔的询问。

林黛玉望住她，眼睛红了一片，却强忍着不肯哭出来。

“嗯？”某人微微挑眉，鼻腔发出一声轻问。

林黛玉心头一紧，立刻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

“不着急，我们很有时间，慢慢说。”某人抚慰。

林黛玉将头垂得更低了，几次张嘴没发出声音后，终于，声如蚊蝇的挤出一句话：“我……我没有……没有什么能报答你的……”

某人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你要报答我什么？”

林黛玉羞愧不已，咬着唇，再不肯发出一点声音，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你看着我好么？”某人抓住林黛玉的两边肩膀，“我有很重要的话要与你说！”

林黛玉在心中自罪，但是她也有她的骨气，话已经说出口，结果她也要自己面对。于是，她抬起头，强撑着望住某人。

“阿绛，你知道什么叫恩情么？”

陌生的称呼教林黛玉身子一僵。

某人原也不想要林黛玉的回答，因为林黛玉对恩情的定义正是他要纠正的。

“恩情，是你求了我。你说‘求求你帮帮我吧，我想出来，我想看看这个世界，我想改变我的命运’。我听了你的乞求出手帮你。这，才叫恩情。”某人很认真的看着林黛玉，并认真的问，“你求我了么？”

林黛玉有点懵。

“你没有！”某人一贯的自问自答，“你求神瑛侍者给你浇水了么？你也没有！”

林黛玉枉担聪慧之名，她茫然的望着对面的人，如同迷途的羔羊。

“所以，不管是我还是神瑛于你都没有什么恩情。我们做的事情，只是为我们自己。”

“先说我吧。我呢，就是块石头，也没个父母亲人。初化形的时候不觉察，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慢慢地，我就开始觉得孤单了。恰好，这时候看到了你。然后，我们做了几百年的邻居。我帮你化形，是因为我想更好的长长久久的和你在一起。为的是你教我不孤单。委实谈不上恩情。”

“至于神瑛，我想，他不过是看你可爱心生欢喜便拿甘露灌溉，不过是心念一动随手而为。更谈不上恩情。”

某人很不喜欢神瑛侍者。

在天上，他心思一动就去浇水助绛珠化形，却不想她化形时遭遇雷劫的危险，更不管她孤独一个人无人引导。在人间，他心思一动就爱怜林妹妹，却不努力为她求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更不为她的未来着想。

某人甚至觉得绛珠遭遇这许多的苦难，都是神瑛顾头不顾尾、想一出是一出惹得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