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头昏脑涨的薛蛟伏在床边感觉自己快要把肺咳出来了。
丫鬟们或捧痰盂, 或拍打薛蛟背部, 或奉上茶水,忙得团团转。
“什么时辰了?”薛蛟问。
“巳正二刻。”丫鬟答。
薛蛟心道:已经巳时了, 怪不得感觉饿了。
“传饭吧。”薛蛟吩咐。
丫鬟面露难色, 敛衽:“奴婢现在就去催。”
结果,这一催,催出祸事来了。
小半个时辰过去,也不见人回来。
“怎么回事?”薛蛟阴沉着脸问。
薛蛟不是个良善的主子, 近来脾气又格外暴躁,小丫鬟唯恐惹祸上身, 抢先将祸水东引。
“大爷最近病着不知道, 厨房那边太欺负人了!这些日子,她们总刁难我们!饭菜供给不及时, 我们去催, 他们却推脱甩脸子,要我们三催四请的求才肯给!妙妙到现在还没回来,必定是厨房那里又出新花样了!”
薛蛟闻言一怔,气得冷笑连连,这种内院磋磨人的手段,一看就是女子的手笔。
张口正想痛骂薛宝钗, 嗓子一痒, 他登时什么话都不出, 剧烈的咳嗽起来。
如今的薛宅, 薛家旧奴和薛蛟带来的家奴泾渭分明。两方分庭抗礼。如战场般, 自然少不了冲突。
有旧主撑腰,薛家旧奴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打压薛蛟一方的气焰。别处倒还好些,不过是视而不见、冷嘲热讽一类。厨下却是对吃食、汤药拖延敷衍、推三阻四得很。
薛蛟起先病得晕乎乎的,也没有发觉,此时知晓自然免不了狠生上一场气。
“没用的东西!”薛蛟挣扎着爬起来,“叫所有人抄家伙,跟我走!”
裹着衣裳,薛蛟一行人气焰熏天的冲出来。
二门前,男仆止步不前。
“愣着做什么?跟我走!”薛蛟一意孤行,并率先进门。
家仆犹豫了一下,终是不敢违拗。
“啊!”
忽见外男,丫鬟们一声惊呼慌忙四下逃散。
婆子们倒是不怕,刚赶过来说一句:“你们这是做……”
话未说完,薛蛟一直一拳揍上去。
婆子吱哇乱叫。
薛蛟充耳不闻。
至厨房,薛蛟大手一挥:“给我打!”
一时间,可谓是兵荒马乱。
两方直接动起手来。
不必说,薛蛟人多势众,很快就将厨房里几个婆子拿下。
薛蛟一脚将离自己最近的婆子踹得翻了个跟头,哀哀直叫。
“不长眼的狗奴才!居然欺负我头上了?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薛蛟咬牙骂,“今儿就教你们开开眼!认清楚老子是谁?”
婆子颤抖喊冤。
“掌嘴!掌嘴!给我掌嘴!”薛蛟一叠声的命令。
有丫鬟搬来椅子伺候其坐下。
就这样,薛蛟坐在那儿,翘着二郎腿瞧着。
与此同时,薛姨妈并薛宝钗母女俩也接到消息。
“荒唐!”薛姨妈立时便坐不住了,霍然起身。
薛宝钗拽住她:“莫慌!”
薛蛟带着外男进来撒泼,说不得就是打着教她不能露面的主意。
薛姨妈没有多少主意,她不在,局面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发展。
所以……
“叫二门外的管事、小厮们都过去帮忙。”薛宝钗吩咐。
动武?那就比比谁的拳头大好了!
薛姨妈意识到女儿竟要放手教下人们武力解决,心里不太赞同,但是想起之前的约定,最终也由着女儿去了。
于是,在薛蛟正张牙舞爪的时候,形势突然大逆转。
“你们干什么?”
随着一声喝问,不大的院子火速被填满,他的人被掀翻在地、拳打脚踢。
不止是男仆,就连他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也被拽开又打有踹。
场面,失控得骇人。
更有凶神恶煞者,阴着一张脸,手提木棍大踏步向他逼近。
来势汹汹。
薛蛟仿佛看到那人手中的棍子砸到自己身上,唬得他不自觉的向后退,嘴里虚张声势的说着:“我……我告诉你……”
他很慌,他突然意识到在这样的场景下,收买一个亡命之徒打死他,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住手!”
门外,薛姨妈一声断喝。
她的身边,是身罩幕篱的薛宝钗。
“怎么回事?”薛姨妈叱问。
有厨房里的婆子立刻爬出来,顶着那张被打肿的脸向薛姨妈控诉薛蛟的暴行。
薛蛟倒是供认不讳:“我病着,这群该死的奴才竟然连早饭都不给我烧,我不打她们她们都不知道主子是谁!”
薛姨妈顿了一下,须臾,道:“你也是个没成算的!她们不好,你该禀了我撵她们出去,带着外男闯进来算怎么回事?若不是我听到消息赶回来,这里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
薛蛟冷笑。
他心里清楚,没有薛家母女的命令,外面那些家奴绝对不敢闯进来!
还说什么不知道?不知道的话,薛宝钗在自家内院会罩着幕篱?当谁是傻子呢!
薛姨妈不给薛蛟开口的机会,话音刚落,立刻转而呵斥家奴:“主子年轻不懂事,胡闹也就罢了,你们也跟着胡闹?这里是你们能来的地方么?还不滚出去!”
薛家家奴告罪,并率先退出去。
薛蛟的侍从犹豫着。
其实,薛家这里头之所以能成这两军对垒之势,根源不是说薛蛟如何,而是因为薛家旧奴的身契在薛姨妈手里。在得到薛姨妈的首肯后,他们有恃无恐,敢和薛蛟对上。而他们这几房人的身契在薛蛟手中。所以,即便是被压着打,他们也得看主子脸色。
薛姨妈叱一句:“还愣着做什么?下去!”
侍从们见薛蛟不吭声,便当他不反对,灰溜溜的退走。
形势不妙,且不占理,薛蛟感觉愈发的头重脚轻了,他强忍着不快:“既然妈教我禀报,那儿子就禀您了!您这厨房里的奴才欺负儿子,您看怎么处置罢!”
厨下婆子立刻喊冤,矢口否认:“之前我们一直都是巳正时分准时送饭菜过去的!只是,二爷近来生病,胃口不佳,一时吃一时不吃!送去的饭食凉了热热了凉,反而于身子无益!所以我们才想着辛苦二爷那边的丫鬟传个话,待二爷要了再送去,并不是有意拖延!”
“哦?半个多时辰,你们还没做出个早饭?”薛蛟反问。
“为什么半个时辰?”
厨下婆子们表示听不懂。
薛蛟望向催饭的妙妙。
“你们莫要嘴硬!”妙妙向薛姨妈申诉,“我在这里求了你们半个时辰,你们只推说忙……”
“姑娘可不要红口白牙的胡乱诬赖人!”婆子义正言辞的叱妙妙姑娘,“明明前脚姑娘刚来话没说上两句,后脚二爷就来了好么?”
“就是!就是!”
“我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看,说不得是姑娘路上贪玩误了时间拿我们顶包了吧?”
厨下婆子们众口一词。
妙妙姑娘一下子急眼了:“你胡说!”
“胡说?我们哪里胡说了?”
“你没贪玩?难道是二爷说谎寻衅么?”
这回不是厨下的婆子说话,而是薛姨妈身边的同贵反问。
“放肆!”薛姨妈高声叱道,“莫要胡说!”
叱罢,瞥了薛蛟一眼,薛姨妈瘪瘪嘴,轻叹一口气。
薛蛟一个倒仰,险些气得昏死过去。
这是明目张胆的栽赃陷害啊!
“我们冤枉啊!”
“奶奶要为我们做主!”
婆子们连连喊冤。
“罢了,罢了,这就是个误会。”薛姨妈打马虎眼,“赶紧收拾收拾,给二爷把早饭送过去。”
薛蛟磨牙。
他算是看出来了,薛姨妈说话前总是身子往薛宝钗那里倾,又总有停顿,明显是身旁隔着幕篱的薛宝钗指点的。
薛蛟以为带男子进来能教薛宝钗碍于男女之别投鼠忌器,没想到她隔着幕篱指点起来倒是更方便了。
他不甘心,却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
握紧双拳,走到薛宝钗身边,他放下一句话:“妹妹如此聪慧过人,哥哥一定给你挑个好人家!”
说罢,脚步不停。
薛姨妈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抢步追薛蛟,质问:“你想做什么?”
薛宝钗拽住薛姨妈,冲她摇头。
薛姨妈眼睛都红了:“他想……他想毁了你……”
“那也要他有本事、有机会才行。”薛宝钗并不把薛蛟的威胁放在心上,她心里早有计划。
薛姨妈却是急得很,眼泪都下来了。
薛宝钗轻叹一口气,劝道:“放心!有妈在,一个便宜哥哥能做什么主?”
薛姨妈茅塞顿开,立刻破涕为笑。
薛宝钗看着母亲,心里一软。
其实,发生这么多变故,薛宝钗心里是怨过她的妈妈的。可是,见到她这样,突然又觉得没关系,什么都值得的。
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纷纷挂彩的自家人,薛蛟的左性儿也上来了,不就是人多么?他也可以!
“去,叫个人牙子来!”薛蛟吩咐。
妙妙唬得脸色苍白,“扑通”一声跪倒,她以为薛蛟信了厨下婆子的话,要卖了她。
她“砰、砰、砰”地磕头:“求大爷不要卖了奴婢!奴婢真的没有贪玩,奴婢真的到厨房催了……”
“滚!”
薛蛟抄起一旁的茶杯砸在妙妙身上,热水登时撒了她一身,烫得她呻-吟一声。
而那一声吼,牵动了嗓子里的痒,薛蛟又要死要活得咳了起来。
丫鬟们连忙上千伺候。
同时,两个婆子过来一左一右将跪在下面的妙妙姑娘架走。
可怜的小丫鬟不敢再求,就这么被拖了出去。
咳得稍缓了一下,薛蛟又将手中的杯子摔了一个。然后,又咳。
“奶奶和姑娘来了。”丫鬟一边打起帘子,一边喊。
薛姨妈和薛宝钗站在那里,看着薛蛟咳。
薛蛟不想在薛家母女面前示弱,拼命的想要止住咳嗽,可他越急咳得越狠。直到狠狠地吐了一次,才算稍稍缓过来。
“你身子不好,该好好歇着才是。”薛姨妈忍不住说。
薛蛟听这话那叫一个刺耳,对薛姨妈怒目而视。
薛宝钗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这话不是她教薛姨妈说的。而且,她相信她妈说这话还是出自真心的。只是薛蛟肯定不能信。
“你们来做什么?”薛蛟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欢迎。
薛姨妈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心情不好。
“哥哥病了,我们来瞧瞧哥哥。”薛宝钗倒是心情甚好,“顺便,送哥哥一剂良方,助哥哥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