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诊罢脉，便退出女子闺房。

“尚不妨事。”

一句话，林爹爹油煎的心顿时感觉好多了。

“这是郁气伤肝，肝不藏血，所以神气不定。如今要用敛阴止血的药，方可望好。”大夫如是说。

林爹爹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贾琏随大夫开方取药。

林爹爹长叹一口气，眼泪掉了下来。

其实林黛玉跟他讲她什么时候死的时候，他也心痛，可亲眼瞧着却不一样，心痛更甚百倍千倍。

就在这时，林爹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我看这孩子的病，不是我咒他，只怕难好。”

不是咒是什么？刚刚大夫不是还说不妨事吗？你不是听到了吗？

“你们也该替他预备预备，冲一冲。”

预备什么？冲什么？

“或者好了，岂不是大家省心。就是怎么样，也不至临时忙乱。”

忙乱什么？

林爹爹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好使了。

“咱们家里这两天正有事呢。”

有什么事？

准备什么？

林爹爹愣在那里。

棺材么？

只这样到了要准备棺材的地步？

老太太又问丫头是谁泄露了消息，看起来很不高兴。

又自言自语的念叨：“孩子们从小儿在一处儿顽，好些是有的。如今大了懂的人事，就该要分别些，才是做女孩儿的本分，我才心里疼她。”

林如海登时怒气顶头，勃然色变：“什么意思？您这话什么意思？”

林爹爹大怒，质问。

深受孔孟之道规范的他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失礼的质问长辈，可他怒气顶上来就是这么做了。而且，做了之后他有的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不敢对方讲出那种话来。

他的岳母，他女儿的外祖母，他妻子的亲生母亲竟然这么对她的外孙女，甚至说出拿样……那样的话！

“若是她心里有别的想头，成了什么人了呢！”贾母听不到女婿的质问，仍旧说着，“我可是白疼了他了。”

林如海咬紧牙关，眼睛喷出火来。

“林丫头若不是这个病呢，我凭着花多少钱都使得。若是这个病，不但治不好，我也没心肠了。”贾母说。

其他人听了又劝。

然后，一行人离开。

林爹爹怒极反笑：“你是没了心肠。”

失望至极，已经没有愤怒了。

林如海只去瞧自己苦命的女儿。

到这个时候，他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有一种不可抗的鬼神之力在惩罚他，要他亲眼看着他把女儿送到什么样的地狱。

可他能不去看吗？他不能！他忍不住！

就算眼看着女儿一天天的病下去，看着她的生机一点一点消失，他也会看。

就这样，林爹爹亲眼看着女儿又咳又吐，看着她气息越来越弱，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

林如海一遍遍的向天跪拜：“仙人，我不知道你是何方仙人，你既送了我过来便是心疼孩子的，求你救救她吧！只要你救她，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但显然，这是无用的。

可他还是不死心，时不时的求一遍。

最后，他流干了眼泪，无力伏在女儿床边。

这一日，外面突然热闹了起来，有人在说话。

林爹爹无力动弹，只听到似乎要叫紫鹃去使唤。

紫鹃，唯一一个关心、照顾他女儿的人，这些人竟要喊走。

林如海本以为自己已经对贾家失望透顶了，没想到他们还能做得更没有人性。

“等着人死了，我们自然是出去的。”

“林姑娘还有气儿呢。”

林如海断断续续听了几句，干涸的嘴唇勾起一抹弧度。

然后，紫鹃回来了。

林爹爹守着女儿一口气，也不动弹。任由紫鹃在身边哭得天昏地暗。

也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突然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吵醒了林黛玉。

林黛玉拉着紫鹃安排了身后事，直声喊了一句：“宝玉，你好……”

然后……

亲眼看着女儿离开，林爹爹发出一声嘶吼：“啊！”

他以为他的眼泪流干了。

可到这一刻，他干涸的眼眶又淌出泪来。

他痛哭的抓住自己的头发，恨不得死掉了才好。

“醒来！”

突然，耳边炸开一声重击灵魂之声。

林如海倏地睁开眼，只见小了一个号的女儿正跪在床前流着泪一声声的喊：“爹爹！爹爹！”

原来，林如海梦魇不醒，丫头婆子们没办法就唤来了林黛玉。

林黛玉紧喊了几声，没有反应。

她慌了，轻轻摇晃，还是没有反应。

她吓坏了，一边哭，一边喊。

喊着喊着，父亲突然就睁开眼睛。

骤然见到活蹦乱跳的女儿，林如海大喜过望，一把将她搂在怀中：“玉儿，我的玉儿，你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