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广袤辽阔, 毫无边际, 到处都是黄茫茫的风沙, 即使秦红药已在北漠生活了二十余年, 在黄沙中行走还是要分外小心。---更新快,无防盗上www.biqugexx.net----她又不断在想萧白玉背着失去意识的自己, 是怎么穿过这片荒漠寻到城镇的, 那该是靠着多么惊人的毅力和绝不放弃的信念。
或许……还有着要保护自己到最后一口气的爱意。萧白玉是毋庸置疑的爱她,也是这份爱同江湖的错杂纠纷缠绕编织成一口巨大的网, 她们两人都深陷其中, 没人能拉对方一把, 只能相拥相携的越陷越深。
行走过半日后见萧白玉依然沉沉的昏迷着,秦红药打量了一下天色,因顾忌着她的身体马车尽量保持平缓, 缓缓踱步而行, 眼看着夜色将近她们连荒漠的一半都未走到, 无人敢在深夜中的北漠行走,到时狂风一起黄沙掩面, 是决计分不出东南西北的。于是她中途偏转了马头, 向修罗教在荒漠中安扎的营寨走去。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叫人不得不心悦诚服, 在极度干燥的塞外荒漠之中, 竟有一片天然的绿洲,周遭沙丘巨石林立,成了一道天然的避风港,将狂风黄沙一并拦下。也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地脉灵泉,硬是在沙漠中破土而出, 渐渐化成一洼清澈的湖泊,修罗教发现这丛荒漠泉水后便在四周种下数棵常青树,如此几年过去,在地埋灵泉的滋润下长出了成片的绿洲。
这里也成了荒漠中唯一一处可以立营扎寨的安身之处,有手下不分昼夜的把守,即使有不速之客误打误撞寻到这片绿洲,也会在饥渴疲惫交加时被护卫乱刀砍死,尸首则会被丢弃在荒漠中成为野兽的盘中之餐。看守在绿洲附近的修罗教弟子远远就看到了马车向此处而来,众人持起兵刃仔细检阅着马车,直到看见来人的容貌才面色一凛,纷纷跪倒在地。
“修罗教弟子拜见护法大人!”众人齐声喝道,身着修罗教特有的素黑衣袍,各自都深深埋下头去,恭敬万分。
秦红药扫视了一圈跪下的几人,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们是哪位法王的手下,应该是鬼堂弟子罢?”
修罗教教主护法下又分鬼魅魍魉四大堂,每间分堂都由一位法王执手,众人不敢抬头,其中一人似是他们的头目,沉着肯定的答道:“正是,我们几人受鬼尊法王之命,特来驻守绿洲,敢问护法前来有何吩咐。”
姜流霜掀开车帘瞧了一圈,与秦红药对视一眼,悠悠的点了点头,秦红药便也低低一笑,喉咙中发出的轻笑声令人毛骨悚然,众人心中一紧,刚要伸手握紧兵刃,又听她淡然自若道:“都起来吧,我只是找个落脚处休息一晚,你们尽管去巡视,不必招呼我。”
“是,属下明白,请护法大人好好休息。”众人依序退下,让开了进入绿洲的唯一小路,小路两边沙丘拥挤,葱郁的树木密不透风,刚一走进就好像忽然换了个季节,满眼都是茂密的绿色。绿洲中央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湖泊,湖面静止不动,却并无多少脏污,随着地脉灵泉的涌动湖水相当清澈,湖边燃着篝火,熊熊火焰眨眼间驱散冬夜的寒冷,篝火上还竖着铁架,串有熏鸡腊肉等食物。
秦红药将昏睡的萧白玉抱到篝火旁,自怀中摸出一颗雪白光亮的药丸,手指轻柔的分开她的双唇,将药丸掰成几半一口一口送了进去。
姜流霜挑了挑眉问道:“生生造化丹?修罗教仅剩的那一枚么,你偷出来的?”
秦红药给了她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要不是为了这枚生生造化丹,她们至于拖到午后才出发么,本打算花一天走出荒漠,夜色来临时至少也是进了中原。她一边喂药一边道:“一会儿她醒来后你少说两句,嘴巴实在空了你就多吃点肉,人家都给我们备好晚饭了呢。”
姜流霜拿下一串腊肉嗅了嗅,她讥讽的勾起唇角,偏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四周,咬下一口慢慢咀嚼了起来,提高音量道:“你手下还真是孝顺,味道不错,你也来尝尝。”
秦红药懒得理她,让萧白玉靠在自己怀里,静静的等待她醒来。生生造化丹融在她口中,惨白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起来,浅薄的呼吸声踏实了不少,这枚药丸应是能支撑她身体活动十日有余,只要在十日内寻到寒玉蟾蜍膏,身体能完全恢复不说,功力可能还要更上一层楼。
不多时萧白玉眼睫就微微扇动起来,那蒙着雾霭的目光第一个望见的就是秦红药,昏迷前她每一句话都如此清晰的印刻在脑海里,生的希望随之腾起,却无法喜悦起来。秦红药对这些事知道的越清楚,就越证明她根本不是个旁观者,她亲身参与了所有的事,当真相水落石出之时,她们又该如何互相面对。
她并非不能理解秦红药的用心良苦,许是和自己一般心情,不管自身如何危难痛苦,都想要对方活下来,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爱之人生机的流失,没有哪一种爱情不是自私的。
没人先移开目光,眼神仿佛化成了有型的触碰,一寸寸掠过彼此的脸庞,将对方每一分神情都看的一清二楚。秦红药那种好像随时都会缠绕上来的视线,深情的让萧白玉挪不开双眸,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人用这么深情的目光望着她了。
她动了动身体,经脉中的痛楚减轻了许多,是有力气自己坐起来,呼吸时胸口也不再有憋闷困难之感,不知秦红药又为她做了什么,能让她虚弱的身体如此舒适。萧白玉好不容易移开目光,望了望夜色笼罩下的这片绿洲,湖面荡漾着月光,微风带着树木的清香,美不胜收。
莫非这就是海市蜃楼么,还是第一次见到,萧白玉倒是听说过沙漠中会有如此奇景出现,明明是广阔一片的黄沙,却忽然会出现湖泊树木,甚至还有熙攘人群,但那些景象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一触即碎。她望了半晌,身体暖洋洋的,好像真的坐在篝火旁被烘烤一般,她试探的伸出手去,想要接近眼前跳跃的火苗。
手伸到一半却被人拉了下来,秦红药还以为她腹中饥饿要去拿火架上的烤肉,便从包裹中翻出早已备好的干粮喂到她嘴边道:“你现在不能吃那么油腻的东西,先忍一忍。”
意识到秦红药也能看见眼前这一切,萧白玉眨了眨眼,虽说身体有了力气,但刚醒来口中干涩,吃不下任何东西,便摇了摇头迟疑道:“这些都是真的么,这是哪里?”
秦红药这才明白原来她是想确认眼前之物是幻是真,忍俊不禁的弯起双眸,配合的放下干粮,拿出一壶清水递给她,看着她没有拒绝的接去饮水,才笑着解释道:“还在沙漠里,这是北漠里唯一一片绿洲,我们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再出发。”
萧白玉自然还记得夜间的沙漠有多么可怕,只是没想到寸草不生的荒漠中竟有如此桃源之地,清水顺着干咳的喉咙滋润着全身,脑海清明了起来,昏睡许久的四肢都有些酸困。她刚想起身四处走走,秦红药先她一步站了起来,握着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两人亲密的靠在一起,秦红药丢下一句话:“我带她走动一下,那些人就交给你了。”
姜流霜不紧不慢的吃着腊肉,间隙中呸出一声,满脸嫌弃与不耐:“赶紧走,看见你就来气,就知道把脏累活丢给我。”
秦红药笑出声,也不再回嘴,牵着萧白玉的手绕着湖泊缓缓走动,知她现在已能靠双腿自己行走,便不再去搀扶着她,两人双手交握,步入树林中一拐一扭,篝火很快就被掩进了身后的树木中。----更新快,无防盗上-------萧白玉虽丧失了功力,但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声,没几句就转成了高声的叫骂,还有刀剑出鞘的哐啷脆响,许是打起来了。
秦红药却对杂声视若罔闻,不慌不忙的牵着她踱步,速度极慢,单纯让她活动久睡的身体,一边道:“这伙人算有点本事,还能找到这片绿洲,大概想在这里守株待兔,又或是想走的时候恰巧看到了我,总之匆忙的换上修罗教的衣衫,其中有一个人甚至连刀都佩戴反了。”
秦红药根本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第一眼看过去就发现了蹊跷之处,便用修罗教的暗语试了一试,他们果然答的牛头不对马嘴,就连后面的火架上的烤肉都被人涂了剧毒。那毒姜流霜一闻便知,在她面前使毒无异于班门弄斧,暗自服下解药后就大模大样的吃了起来,活像是修罗教亏待她没给她吃过肉一般。
这些人真是穷追不舍,都出了塞外依然不肯放弃,还一头扎进大漠来,就只好让他们有去无回了。那些人对姜流霜来说还不在话下,她只要动一动手指,她那些宝贝们就会从四面八方一起涌上,把那些人啃得骨头都不剩,虽说秦红药也是见血无数,但对那些多腿的爬虫还是心理上有些不适,便留给姜流霜一人去处理。
又大又圆的月亮高高的挂在空中,冷冷的俯视着如同地狱一般的残酷屠杀,在树林中隐约听到有人猛然发出惨叫声。萧白玉顿住脚步,语气分不出是警告还是劝导:“我现在失去武功,你若是带这样的我回中原,追杀我的人就会这样源源不断杀之不竭,兴许不但救不了我,还要搭上你们的命。”
秦红药回眸一笑,张扬而肆意:“正好,我还怕他们不敢来,我不仅要把这些追杀你的人杀得一干二净,还要向那位盟主大人登门问罪。我不会杀他,要把他骨头一段一段打碎,让他也尝尝功力尽失动弹不得的滋味,或者让流霜的毒物好好伺候他一番也未尝不可。”
狠辣惊人的话语自她口中流淌而出,更衬着惨白的月色黯然无光,萧白玉不为所动,脸上露出说不出是自嘲还是讥讽的表情:“口气还不小,你可还记得自己被他打伤了两次,一次比一次狼狈,若不是我救你,你还能站在这里大言不惭么。”
远处传来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秦红药能听到萧白玉听不见的声响,有细小的毒物凶猛迅捷爬动的细细索索声,把她带离那处也是不想让她看到那惨烈的景象。秦红药听到她带刺的话不怒反笑,双眸闪出盈盈的光亮,刹那间泄出的风华几乎要压过这片绿洲的美景:“所以白玉要养好身体,等功力恢复后再助我一臂之力,这段时间你就什么都不必想,有我在。”
萧白玉偏头不去看她明媚的笑意,刻意揭开两人掩盖不说的伤疤,提醒她也警醒着自己道:“你莫要忘了,一旦我恢复功力,第一个要杀的就是……”
“就是我,你说过很多次,我没那么健忘。”秦红药自然而然的接过话去,笑意不曾淡去,她目光穿过夜色直直的落在萧白玉身上,她能想到恢复功力之后的事,就足以证明她振作了起来。有时都会被她气魄所折服,明明经历了那些常人不敢想象的苦难,落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困境中,却还能为了寻找害死师父的仇人而勇敢的活下来,去面对那些不能承受之重。
很多时候,活下去都比死要更艰难,她爱的白玉是如此坚韧而强大。
秦红药拉着她走到绿洲的入口小路上,指了指方向道:“你瞧,只要从这里一路向东就能走出荒漠,途中还有各种巨石可以参照,之后我会一一告诉你,免得你下次来北漠杀我时又认不得路。”
“何必那么麻烦,我现在一刀捅死你成不成。”萧白玉心中烦躁不已,她看不得秦红药事事都为她着想的模样,偏偏每一句都不离杀这个字眼。
秦红药却收起笑意,认真道:“那不成,我说过我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但你若是想杀我,必须真刀实枪的打败我,否则那只是我施舍与你的胜利,根本不算是报仇。”
她轻巧的一句话忽的抚平了萧白玉心中的褶皱,秦红药说的不错,若是她毫不反抗的任打任杀,那算得上什么报仇。若自己也这般甘愿沦落到毫无功力,由着别人追杀却无法还手,即便死了又能安心么,那江湖上的流言蜚语不会因为她死了就停止,还是会不断辱骂唾弃着九华派,她之前怎么会傻到想以死谢罪。
心头蓦然便敞亮万分,她不曾做过任何违背良心之事,也不曾危害过江湖中一丝安宁,她问心无愧。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误解她,即使九华派的众人也不站在她这里,那又如何,她既然无愧,就无需任何人的支持与信任,只要坚定自己的一颗心就好。
她不仅要活下去,还应该堂堂正正的站在金铁衣面前,当着全天下的面,揭穿他小人面目,恢复她九华派的一身清名。
萧白玉看着秦红药,似是想要得到什么承诺般问她:“你说等我恢复原样就将一切都告诉我,对么。”
秦红药毫不迟疑的点头,又听她问道:“那些事都与你有关是么。”
这不是疑问句,只是陈述,秦红药再一次点头,没有丝毫遮掩。萧白玉得到了她果断的肯定,先是仰头自常青树的枝丫间望了望头顶明月,绿洲之上的夜空干净清澈,甚至能看见透明的轻云如扯散了的丝絮一般,又轻轻地吐了口气,风中有湖泊的水气和草木的淡香,微凉的吹拂而过。
如此鲜活而美丽的世间,有一个自己倾心也深爱自己的人,萧白玉终于露出一抹淡笑,似妥协又似感慨:“你我真是天生的敌手。”
“我们的确是天生一对。”秦红药也是笑,谁能想到命运如此捉摸不透,以为对方是难得一见的敌手,却又在不知不觉中发现种种契合之处,不禁让人心生遐想,这般的人若是能携手相将该是多么美妙的经历。而她们当真表明心意打算相依相守时,却又发现再没有人比她们有着更渊源的仇恨过往,还有什么比这更捉弄人的。
“我不后悔认识了你,也不后悔爱上你,纵使日后我们之间一定要有个了结,我也不会忘了同你走过的这些日子。”萧白玉顿了顿,一颗心剖白的坦坦荡荡,失去了一身武功,走火入魔了一遭,却像是抛去了身上的枷锁,既然迟早都会真相大白有个了断,何不肆意妄为一次,这样谁死在谁的手中都不会再有遗憾。
“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我绝不会手下留情,我知道你也不会。”她当真将秦红药看的透彻,两人在对方面前都像一本摊开的书册,被彼此细细翻阅,每一行每一字都了如指掌。秦红药肯坦白告诉她自是存了玉石俱焚的心思,她们两人最大的共同点,都是不会被爱意私情蒙蔽了双眼,可以舍命去爱,可以抵死纠缠,但都不会放弃自己坚守的信念。
秦红药没有反驳,她答应告诉萧白玉一切真相,同时也是想从她口中得知修罗教这些年一直再寻找的事物,九华婆婆死后,知道那个秘密的只剩阎泣刀。的确,她可以因为爱任对方予取予求,却不会去打着爱的名义做出伤害亲近之人的事来,不会因为爱人就抛弃了自己的哥哥,没有谁是在不求回报的付出,所有付出都有着另一份索取。
两人爱的清晰而明朗,即使肝肠寸断时也会咬牙吞下眼泪,没有人怨天怨地,没有人痛哭流涕,她们默默相对而笑,只愿在彼此眼中留下的是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秦红药看着她,她眼中神色终于灵动起来,许是走出了压抑已久的阴影,她嘴角含笑目光也不再逃避,像是完全活了过来。
萧白玉向她靠近了几步,眸色褪去疏离,重又温润了起来,轻声道谢:“红药,多谢你没有放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