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陆坦之经手管辖了几月有余的九华派, 比想象中的还要乌烟瘴气, 他不仅毫不过问弟子练武日常, 平白荒废了农田鱼塘, 还敞开山门招收了大批市井之徒, 美名其曰壮大门派。---更新快,无防盗上www.biqugexx.net----但实际上除了造成极大的花销浪费, 还被那群市井之徒带起赌博饮酒的风气,若是她再迟来几日, 恐怕大烟之类的祸害都要侵入九华山。
幸好萧白玉手下亲传的一二百弟子始终坚守自心, 并未沾染赌酒, 在掌门人的一声令下,将山中所有后招的弟子仔细筛选了一遍,只留下几个心地善良根骨结实之人, 剩余的全部赶出了九华山。还将山中大大小小的筛盅赌具和几十坛劣酒聚集起来, 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再派人整顿鱼塘开掘农田,为来年春季做准备。
不过也是正值冬日, 农务活干起来不大利索, 孟湘独居古涧几十年, 一向自给自足, 对这些还颇有经验,便借着沈绘搀扶着下田亲自指导弟子们做活。萧白玉的确想要孟湘长住九华山指点一下弟子,却不曾想过是在农活方面被指点调教了不少,本还在犹豫让老人家如此辛苦是否不孝,但眼看着孟湘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每日下田比弟子们还勤快, 便也随她自由自在去了。
萧白玉每日清晨一睁眼就同大弟子周城扎入账房,近乎连续半年的入不敷出,着实让九华派举步维艰,夜夜忙到三更才回房。秦红药在一边等的是望眼欲穿,她自从在孟湘口中问出远在东北的长白山上有雪色蟾蜍的踪影,就迫不及待想出山去寻,奈何答应了萧白玉一同前往,不得不眼巴巴的等着她整顿好九华山,眼看着日子如流水般过去三四天,出发之日依然遥遥无期。
终于秦红药耐心被消磨光了,直接冲进账房一把将萧白玉拽了出来,周城拨弄算盘的手僵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自家掌门被人拖走,也不知该不该上去阻拦。萧白玉手中还握着账册,就被一路拽回房里,门砰的一声关上,她瞧了瞧紧闭的门窗,又迟疑的瞥了眼手中的账册,无奈的先将手上的事放在一旁,抬眼对上了秦红药阴沉沉的表情。
她先是自知愧疚,这几日只顾着忙着派中大小事务,夜里回房时都已经精疲力尽,两人之间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就沉沉睡去,也难怪秦红药脸色如此难看。萧白玉将账册抛在桌上,腾出手来拉着她坐到桌旁,示好似的替她倒了一杯茶,歉意满满道:“这几日是不是冷落到你了,抱歉,我今晚会早些回来,你再等我几个时辰就好。”
她明明是在道歉,却让秦红药一听更是吹胡子瞪眼,怎么被她一说,自己好像都成了深闺怨妇,化作一块悲惨的望夫石,谁说她是在气这个了。热气腾腾的茶水被推到面前,秦红药板着脸看也不去看,拎起堆在一旁的包裹甩到桌上,那包裹看起来很沉,砸在桌上还有咚的一声闷响,震得茶杯都微微一晃。
萧白玉瞟了一眼包裹,明明今早起床时还尚未看到,不一会儿就收拾好全身家当了么,莫非是要抛下她离家出走的意思?她被自己的突发奇想惹出一声笑,但看着秦红药越来越黑的神情,这时候笑出声委实不是什么正当行为,便轻咳一声压住勾起的嘴角,动了动脚下坐近了些,身子便自然而然倾过去。
茶递过来可以不接,但人倾了过来就必须伸手拥住了,双手似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也不打量一下主人脸色,自顾自的伸了出去抱了个满怀。萧白玉靠在她怀里摸了摸她的侧脸,又以唇带手,在她面上落下轻巧的一吻,安慰道:“再有两日我这里就打点好了,陆坦之挪用了太多九华派的存银,空子实在太大了。”
其实这一点也是早就猜想到的,若说这次围山的刺客还是借着洛王爷的钱财,但之前那一波波被买来围追堵截的杀手,包括血燕堂那几人,每人都身价不菲,几乎花光了九华派这几年的存银,弄得现下哪怕只想着养活这一山的人都困难重重。萧白玉靠在她肩上也是微微叹了口气,说着打点好了其实也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勉强能撑到来年春夏,若再想出山盘缠都不知能从何处来,去长白山一路恐怕当真要餐风饮露了。
秦红药却不知她从哪里学来这些哄人的招数,一摸一亲火气都下了大半,褪去冷淡后的亲昵着实让恼怒的人顿时一败涂地。本僵硬着怀抱住她的双臂也软了下来,秦红药拍了拍她的身子,终于开口道:“我只是气你有了困难也不同我商量,我留在九华派等你难道是为了整日枯坐的么,这包裹是我托流霜从北漠送来,今早刚到,应是足够了。”
萧白玉这几日忙的都忘了旁人,听她一说才恍然想起留在成都的那几人,来不及去看包裹,先问道:“流霜?她们也来九华山了么?”
“她可没空来九华山,先带着姜家和楚画回了北漠,毕竟劫了狱,成都是容不下她们了。”秦红药也不急着推她坐起来,这几日虽说同床而眠,但别说拥抱了,就连话都没有几句,怀抱她的力气不禁大了几分。
萧白玉闻言好奇心大起,伸手拨开了包裹,满满一包袱的黄金白银滚落出来,叮叮当当的掉在桌上,晃出一室的金光白亮,底下还压着厚厚几叠银票,难怪包裹看起来鼓胀沉重。虽早知秦红药家底丰厚,但却不料她随手拿出的包裹都能抵得上九华山一年的收成,萧白玉怔了半晌,她从未将九华派现今的难处说出口,可这人却能从她的只言片语中猜个大概,甚至从千里迢迢外送来援手。
喉中堵塞了好一会儿,感动道谢的话挤在胸口,只剩满心温暖,但也知决不能这般轻易收下,谁人的钱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欲要回绝时却又担心惹秦红药不悦,只先言旁事道:“这么贵重的包裹,流霜是怎么送来给你的,我都不见你们有过联络。”
“哼,这几日你几时正眼瞧过我,当然不知我同流霜如何通信了。”秦红药故作生气的哼道,满满一包裹的钱财自然不可能交由信使,姜流霜那数以千计的毒物便在此时派上用场,来往不仅神速还极为隐秘。通过那些小东西才得知她们一行人先回了北漠,医仙一家在中原自是待不下去,在北漠也足以躲避官府追兵,楚画的伤也未到致命地步,便暂时在北漠修养伤处。
秦红药没有听到她的回应,低头去看才发现她瞧着包裹眉头紧缩,那句问话显然也只是随口说出,她还沉浸在苦苦思索中。秦红药清楚她心中所想,警告般的点了点她的肩膀,威胁道:“你若是想着如何回绝我可要思量好了再开口,小心我直接甩身走人。”
萧白玉直起身,看了看秦红药又隐约泛起怒意的面容,才妥协般的笑了一下,叹道:“我知你一定会尽力助我,才迟迟不肯坦白这些难处,想不到你还是……”
“是谁说我不是外人的。----更新快,无防盗上biqugexx.net---”秦红药还是没忍住打断了她,语气生硬,心中早就生起不满,但看着她这几日忙进忙出还是压抑住不去打扰她,但见她毫无开口求助的意思,怒火终究还是爆发了出来。
萧白玉故技重施,又抚了抚她的脸颊,软化着她冷硬起来的棱角,宽慰道:“莫生气了,我收下便是,劳你等了我这些日子,我们明日便出发。”
“等你有什么可劳累的,只有干看着你忙碌才真的让我心焦。好了,你快回去忙你的。”秦红药一听出发两字眉眼便舒展开来,她怎会不知萧白玉将九华派看的比恢复武功还要重要,若不帮她将九华派整顿好,怕是两个月后都出不了山。听她肯收下自己好意,秦红药倒是赶起人来,将包裹束好后合着账册一并塞到她手里,推着她出了门。
有了秦红药这一包裹金银,九华派陡然便宽裕了起来,事事也能有条有顺,再不必为几月后的衣食发愁。萧白玉极快的打点好一切,便去向孟湘辞行,有孟湘手下的穷奇坐镇九华山,不管在明在暗都不用担心有人敢闯进九华山,沈绘也决定先留在九华山,一面陪着孟湘一面等楚画自北漠来找她,毕竟她们最后的目的都是在盟主大会上揭露金铁衣的真面目,是以九华山便成了她们暂时的根据地。
几番交接后,萧白玉同秦红药一人牵了一匹快马,一路直向长白山而去,两人都只背负了简易的行囊,欲要速去速回,除了一些必备之物外只多携了一枚孟湘赠与的引虫丹。据孟湘所说,雪色蟾蜍定在长白山上,只要在山顶上运功融化这枚引虫丹,蟾蜍便会寻香而来,得来毫不费工夫。
而且九华派掌门人已回山的消息传遍江湖,再不见有杀手刺客追在身后,许是有不长眼的欲要再上九华山找麻烦,却被穷奇一巴掌拍出山门,只弄的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不过这些事都是两人路途中自酒楼茶坊中听来。
这日她们途径桂州,已足足走了一天一夜,人不累马也需要休息,便暂且下了马挑了一家闻名桂州的酒楼,将马匹交给店小二照料刷洗。她们刚在摘星楼中坐定,还未来得及摘下斗篷,就听到身旁一桌在闲话家常,其中恰有青城蓬莱等门派上九华山寻难不成反蚀把米的趣闻,你一言他一嘴直说的满桌哄笑,满满都是对这些门派的嘲讽与不屑。
“这武林中的事咱也不大懂,但九华派可是一等一的好人,你瞧那些住在九华山周围的村民百姓,哪个不说九华派的好。我觉得这回的事吧,定是那九华派的萧掌门被人泼了脏水,其他门派就群起而攻之,这些人可真会落井下石。”
“那些人能下的了石么,哎你听说了没,那青城派老儿领着几十个弟子闯九华山,结果山路还没爬到一半就抱头鼠窜直从山上滚了下来,口中还喊着什么鬼啊神啊的,怕是都被打出幻觉了哈哈哈。”
众人边笑边聊,全然未曾留意他们口中的萧掌门就好端端的坐在他们身旁,秦红药随意叫了几个小菜,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手中茶杯,听着他们闲话谈天,也勾出一抹讥笑。她们未摘斗笠,却因身姿曼妙气度出众,周遭目光免不了的落在她们二人身上,不过一扫桌上并排着的刀剑也知是武林中人,寻常百姓也只敢多看几眼,万万没有胆子上前搭讪。
萧白玉也是撇出几分神去听他们的闲话,确认九华山安然无恙后才安心下筷夹菜,筷子伸到盘边才注意到她点的几个菜都是合乎自己的清淡口味,都不见她爱吃的大鱼大肉,不禁轻笑道:“这么素淡的菜色,你吃得惯么?”
“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整日胡吃海塞的人么?”好像不管在谁的眼中,自己都和素雅清淡毫不沾边,天生就该红火热辣。秦红药被她一说偏抢着从她筷下夹菜,明明桌上四五个碗碟,萧白玉往哪处去她也抢着去,几筷子下来萧白玉一口都没吃着。
秦红药面前的菜碟堆得老高,炫耀似的掀开斗笠一角,细嚼慢咽的吞咽着,萧白玉被她似孩童般的脾性弄得哭笑不得,但见她纯白的面纱下露出的红唇鲜艳,深知此人是成熟到美的惊心动魄,只得好脾气的笑笑,一切都纵容了她去。
她们在这边嬉闹,那边的闲谈依旧热火朝天,但蓦地传来一声突兀的冷笑道:“那萧甚么的可是勾结歪魔邪道的贼人,九华派不过一流乌合之众,你们难道连金盟主的话都不信了么,这般高谈阔论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被冷言警告的几人先是一怒,但回头去看却发现背后坐着是桂州的贾商吴老爷,再给他们十个胆子都惹不起的人,几人忍气吞声的转头坐端正,静默了好一会儿,都不知该从何处接起话头。众人只觉憋气,再不愿多待,黑着脸丢下银子,远远的绕过吴老爷出了摘星楼。
身旁这伙人一走,秦红药一斜眼角就能瞥见那位老爷,见他那一桌还坐了两位同样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都纷纷顺着吴老爷的话谩骂起萧白玉来。吴老爷怀中抱着一名娼妓/女子,女子殷勤的为他们倒酒夹菜,时不时附耳细语一句就能把几人逗得开怀而笑。桌上摆着鱼翅,熊掌,蹄膀上点缀着五颜六色的小花,配着醇厚的肉块,令人食欲大动,好一桌丰盛的极奢之宴。
秦红药注视着他那一桌半晌,嘴角忽的一勾,斗笠掩去了她阴险笑意,筷子往盘碟上一搁就要起身。萧白玉一直瞧着她动作,极快的按住她手臂,阻了她去路,欲要劝说却担心隔墙有耳没有直说,只语气略微加重道:“你若是想吃那些我们点来便是,莫要一直盯着人家瞧。”
不必明说就知秦红药是想下狠手,吴老爷的谩骂萧白玉自是也听得一清二楚,不过听呼吸讲话便知那老爷不过普通商人,毫无武功,她又何必去跟平民百姓一般见识。更不提那一桌还有旁人,若是牵扯到无辜反倒是自己的过错了,感觉到秦红药试图抽出手来,萧白玉又用上几分力按住了她,沉默而郑重的向她摇了摇头。
秦红药透过斗笠面纱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各自穿过白纱,却都能将对方的意思看的一清二楚。瞧见她眼底坚决的反对,秦红药终究是松了力气,耸了耸肩不再反抗,萧白玉见她肯放弃的模样,便也松开按压住她的手,又给她夹了几筷子菜,柔下声道:“多吃些,一会儿还要赶路。”
见秦红药总算又拿起筷子,酒楼中也重又喧闹起来,萧白玉才压低声音问道:“我还正想说,我回山的消息都传出去这么久,怎么都不见金铁衣前来挑事?”
秦红药冷笑一声道:“流霜走前给洛王府送去几只宝贝,他应是被洛王爷当成了救兵,现在估计还在成都忙着呢。”
萧白玉恍然点头,露出浅淡的笑意,难怪这几日来的都是弱兵小将,不过即使他当真前来想来也闯不过穷奇那关,不足为惧,便也不再言语专心吃饭。原本闲聊的几人一走,剩余的几桌见到了吴老爷发起火来喝住了那几人,不敢多停留,也纷纷加快速度吃完便走,酒楼中空荡起来,只剩下最后两桌。
她们在这边沉默的进食,那边却哄闹笑声不断,虽然桌上菜肴还有小半,秦红药就已擦净了嘴,有了起身的意思,问道:“吃好了么,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