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在上任路上遇到流寇,不幸身亡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洛安。
小皇帝一听此事,便晕了过去,然后大病一场,罢朝数日,朝政之事,全由贾进忠一手打理。
而陆翦,很快便当上了兵部尚书,又将娶贾进忠的女儿,成为洛安城里炽手可热、人人巴结的新秀权贵。
洛安乾坤已变,而江浙仍是像往常一样繁华安闲。
江浙总督张经略正蹲在地上,观赏着浙商刚送来的一株名贵兰花。幽兰亭亭,花叶袅娜,如玉人静立。
他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这不是一盆韭菜吗?”
张经略的脸登时黑了下来,一边回头一边呵斥:“你知道这要多少银子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一下被掐住了喉咙,脸涨得通红。
来的人白面无须,是都知监徐长福。
张经略忙点头哈腰,谄媚道:“公公说得没错,这就是一盆韭菜!”
徐长福笑呵呵,“总督大人这是在干什么?”
张经略脸有点红,“这不那位小姐就要大婚了吗?我正想要送什么过去。”
徐长福眼光掠过那株幽兰,嘲讽道:“大人原是想送一盆韭菜?”
张经略吓得连忙摆手,“公公可别吓我,我哪敢对那位不敬。不过还望公公指点一二。”
“那位大人最不爱虚的,你要送就送点实的。”徐长福语气冰凉,“而且,送兰?你怎么想的?是想给大人找不痛快吗?”
张经略猛地想起一事,顿时吓得冷汗如流,连忙朝徐长福拱手,“多谢公公指点。”
十年前,少年状元策马游街,名动京师,被誉为“治世之兰”。
二人正闲谈间,小厮进来传信,说是都司请两位大人前去府上做客。
张经略一惊,“他江海平什么时候也会行宴请之事了?”
徐长福冷笑一声,很是不以为然,“肯定也是想趁机讨好那位,穿着裤子拉屎,还以为别人看不见吗?”
张经略脸色一时红一时白,许久才叹气说:“公公,您初来此处,不知道江海平这个人……有点不一样。”
徐长福很快就知道江海平哪里不一样了。
江府虽大,却很是空旷,别的府苑青草池塘,鸟语花香,他这里倒好,偌大一块地方,被开辟出来做了一处演武场。
“这人是个傻子不成?”
张经略干巴巴笑了两声,“他只是一根筋。”
一阵袅袅琴声传来。
琴声铿锵,隐隐有杀伐之意,张经略眼前仿佛出现了兵戈铁马,血染黄沙。他心中巨震,不由赞了一声——“好!”
徐长福如同看神经病一样瞥了他一眼,拢着袖子,嗤笑:“真是不懂你们这群装腔作势的文人。”
张经略没理他,反而加快脚步朝琴声传来处行去。
抚琴之人背对他们,盘腿而坐。
隔着一层白纱,张经略看不清内室详情,只盯着那清瘦纤细的背影,心中突遇知音之意变成一种难言的怜惜。他想拂帘而入,又怕唐突佳人。
佳人似乎身子极差,一边抚琴一面轻咳,至后面咳嗦越来越频繁,竟连琴声也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张经略怜惜美人,心疼地说:“姑娘,你无碍罢。”
那人沉默许久,忽然轻笑一声。
她的笑声亦清冽如冰,好似佩环相击,珠玉扣盘。
她站起整理衣袍,转过身来,朝张经略道:“张大人,许久未见。”
佳人素衣白裳,容色清丽,长发未束散于身侧,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可张经略却吓得双腿颤颤,抖成了一个筛子,“谢……谢清平……”
“原来你这逆贼竟没有死!正好让我撞见,”徐长福见得江海平身着重甲,缓步走出,不由有些惧怕,吼道:“怎么,你们俩还想谋反不成?”
“谋反?”清平想起第一个世界,心里莫名觉得有几分好笑,谋反是不可能谋反的,谁让小皇帝是那个人呢?
她朝江海平示意,“都司,动手吧。”
江海平一挥手,早已埋伏好的士兵冲出,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
“你们……你们真要谋反!”
清平嗤笑,“谋反这个词,我听过很多次了。”
徐长福面如土色,“我比你官职高,你们无权处置我!”
清平弯腰,从琴中取出一柄湛湛宝剑,“那它可以吗?”
徐长福不识此物,但张经略到底是一方大员,马上就认了出来,“尚方宝剑!”
清平拔剑出鞘,寒光凛冽,冷气凝白光。
她道:“不错,正是尚方宝剑。”
那日御花园中,她方触琴弦,便知琴身藏有异物,怀疑是小皇帝暗中试探,于是拿起她的手,在其上写了三个字。
她说的是“将仲子”,写的是“江海平”。
后来小皇帝时常叫她来弹琴赏花,兴起之时,她们一边说着缱绻之语,一边用指尖在彼此的手心轻划。
贾进忠本不识字,又一直以为小皇帝是没长大的孩童,便只当那是女人间略带暧昧的游戏。
他哪里知道,两个女人言笑晏晏之间,就在他眼皮底下,已将对付他的法子商议出来。
只是计划终归是计划,段询的死,却是一个意外。
原计划中,段询不会身死,墨砚无需相随。
清平轻轻一弹,宝剑嗡嗡作响。
寒光印在她的眉眼,为她本就清冷的容颜增添几分肃杀。
“尚方宝剑,上斩昏君,下斩佞臣,杀你们,可还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