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紫杺之前那么爱他,为什么现在全变了呢?
蓝洄觉得没必要再给自己增加痛苦了,而他偏偏又想起了这些,于是他自我安慰一句:“人都是要变的,不变还算什么人呢?”
人都是要变的,变得不可思议也是件很正常的事。
回忆像潮水一样,袭来时瞬间将蓝洄淹没,退去时又带走了一切眷恋,那样不留痕迹。致使蓝洄不由自主地空闲下头脑来想紫杺,紫杺为什么变了呢?六岁之前,那样爱他,要知道,他在外面险恶的环境中顽强地生存了三年只因为有紫杺曾经的爱啊!他要回家,他必须活着回去,他一定要见到紫杺,见到那个这世上唯一还爱着他的人。
他还清晰地记得六岁那年,他被像货物一样塞入麻袋,被一群云宫兵抬着去请功,但他在他们宿营时咬断捆他的绳索,撕开麻袋钻出来,避过看守和巡逻士兵逃走了。
但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回蓝宇国了,他找不到通向家乡的路。那时他的衣服撕破了,他活像一个乞丐,于是他一路乞讨,到处流浪,生活的残酷使他不得不学会了偷、抢、骗,他无数次被流氓们欺负,也无数次欺凌比他更弱小的人,这一切就这样在他的身上恶性循环。
终于,在长达三年的痛苦之后,在他在绝望中顽强地守候着希望的时候,他找到了一个蓝宇国使臣,并与此人一同回国——其实他本可以不回去的,他在外面已收服了四个小流氓做手下,靠偷、抢、骗日子过得较闲散也较舒服,估计再过几年,他就会是一个帮派的首领了。
但他毅然放弃这一切回国了,原因只有一个:他难以忘掉紫杺,难以忘掉这个他唯一的亲人。他需要爱,需要亲情,有时不要二字并非意味着不想,而是意味着没有。
他如愿以偿,被带到了蓝宇国的朝堂上。但是——当他的目光扫过紫杺面庞的一刹那,他看到的不是激动、渴望、爱意、亲情,而是一种冷静,一种近乎可怕的、常人难以做到的冷静。
这种冷静使他战栗、恐惧,虽然在查验过他的信物和问他一些话确定了他的身份之后紫杺依然像原来一样待他,但那份冷静的目光却使他心中不由自主地萌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那样的时刻,一位神仙都绝不可能那样冷静,但柔弱的紫杺做到了,他才十五岁啊!蓝洄一想起这目光便心生一种冰冷,奇怪的冰冷使他感到彻骨地寒。
一切依然如他记忆中的一样,但却有一种令他厌恶的意识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表象,一种恐惧与迷茫使他如同掉入了一片血红的迷雾中,找不出真相,也辨不出方向。
无形的意识常在夜阑人静时对蓝洄窃窃私语:他已经不需要你了,没杀了你,只是因为他太善良。每次蓝洄都会心怀恐惧与愤怒地从梦中惊醒,站在沉沉夜幕下对着阴云笼罩的天空发誓:等见到这个说这句话的人,一定要让他死一百次。
他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这无边的恐惧了,因此只有选择转移。战争、文学、法术……都成了他转移自己,暂时忘却恐惧的一种方法。他渴望之前的一切,他渴望父亲再像小时候一样,带他玩耍,带他到御花园采紫色和蓝色的玫瑰,带他上朝,让他在御阶之侧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然后充满睿智和柔和地向他微笑……
紫杺处理起政务时总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一语中的却使朝堂之上充满惊异的目光和“圣主英明”的喊声,而对于这一切荣誉,他只是淡淡地笑,仿佛与人下棋时自己又赢了一局。纵使国家出了大事,他的阵脚也从未乱过,几次危险时的镇定和从容让朝野震惊。
面对紫杺,蓝洄明白,就算自己再努力几十年也无法达到这个十五岁少年的境界,他们从一开始就没站在同一个等级上,或者说一个从出生就高人一等,另一个从出生就低人一等。
没人看得起我!蓝洄九岁那年面对墙角紧紧攥着拳头。大臣们的赞许,国人的尊敬,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们只是看父敬子,违心地说着一句有一句谎话!
或许,只有他在国外收服的四个流浪的小流氓是真心服他的——但也难保他们没事先知道他的身份!
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他蓝洄早该看清楚自己!
更让蓝洄痛苦的事情还在后面:
一个叫紫倁的男人出现在父亲的生活里,还有两个被领养的孤儿——紫瞐和紫凌涵,蓝洄表面上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但他们瞒着他的快乐他却一一看在眼里。他们在御花园采花,采蓝色和紫色的玫瑰,弹琴,唱歌,紫杺教两个孤儿一些好玩的法术,紫杺和紫倁练的“龙凤呈祥”剑法……
这样的天伦之乐本该是他蓝洄的!
蓝洄依旧什么也“不知道”,但他却清清楚楚地记得在御花园墙外,他是怎样咬住手臂不哭出声响,以致鲜血像水流一样滑下手臂,滴入红褐色的泥土中消失不见。在那个雨夜,紫杺和紫倁在宫中凉亭里设宴吟诗,他又是怎样伏在花丛的泥土上一动不动,只有两只手紧紧握住两把烂泥,锋利的石头将他的手掌划破,肮脏的泥水涌入伤口,那是怎样钻心的疼痛!
紫杺见到他时只是淡淡地笑,匆匆点个头就过去,单纯的蓝洄忽然萌生了给他闯祸惹他厌烦以让他关注自己的念头,于是他把一直以来关在心灵深处的恶的一面拿了出来,嗜杀好战,凶狠残忍,但是……
结果却适得其反!
于是绝望的蓝洄决定按自己的路线走。可是,紫杺非但不理解他,还要废掉他的储君之位!
恐惧、迷茫、失望、嫉妒如一个个不透风的铁桶,将他牢牢扣在里面,看不见阳光,看不见希望,只能在阴暗中走自己的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