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电脑落我这儿了,下班来拿吧,钥匙我放门口鞋柜里面了。
江宇飞头疼的厉害,整整四年了,他越来越清楚他跟她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当初董琦洁要出国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分手的说辞,可是一直到他送她到机场那两个字也没说出口。
他们两个的关系太微妙了,江宇飞实在是找不出话跟她摊牌。
如果自己喜欢上别人的话也还好,最起码可以有理有据地告诉这个理性的女人两个人玩完了,可自己只是觉得两个人很累,累到不想交流。
江宇飞揉了揉太阳穴,轻声叹了口气。
感觉脑袋要炸了。
“列车马上就要进站了,请站在黄线外等候——”
江宇飞倚在柱子上,低头看了一眼亮黄色的警戒线。这种提示性的东西他从来都不觉得会有什么屁用。
下江市中心的地铁站是都装了玻璃门的防护栏的,出了繁华区连人身安全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江宇飞想起自己实习的时候急诊遇到过一起成年人跌落站台的事故。掉下去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人,跟别人发生口角推搡掉了下去,身边还带了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瞪着眼睛丢了魂一样抱着书包蹲在医院走廊。
“哥哥,妈妈是不是没救了?”他记得那天小女孩是这么问他的。
江宇飞恍神,咽了口唾沫。
就剩下半截身子,怎么救?
·
“喂?妈?”
勾齐摘下右耳的耳机,在屏幕上按下“扬声器”的选项,是妈打来的。
应该有一个半月了?从他搬了家之后就基本没跟家里联系过。
勾齐不恋家,从来都不。
“齐齐啊……”沧桑的女声钻进耳朵,勾齐甚至一瞬间都觉得这个声音有些陌生。
“怎么了妈,我在上班的路上呢。”眉间的肌肉紧拧在一起,他大概能猜到家里联系自己的原因,自己每个月那点可怜的工资一半交了房租,剩下的留下吃饭的钱全部都转给家里了。
不是他不愿意,他自己也实在是很困难,如果不是……勾齐闭上眼,努力把脑子里那个想法驱散掉。
“这……齐齐啊……哎你别……!”一阵嘈杂的声音从手机另一头传来,一个粗暴的男声冲击着耳膜,“磨磨唧唧地干什么!给我我来跟他说!”
勾齐抿紧了嘴,脑子里的血一阵阵地往上涌,他攥紧拳头,指甲都掐进肉里才克制住了把手机摔到地上的冲动。
“那什么,齐齐啊,”男人大声嚷嚷着,听筒那边的背景里还带了拉扯的声音,勾齐觉得恶心,胃里的绞痛感又翻覆起来,“家里这两天有点困难,你看这个月的钱能不能早点打过来啊,嗨,你大爷家的二妮子这个月又要结婚,你看看……”
操/你大爷。
勾齐强制自己调整着呼吸,沉默了好久之后才冷冰冰地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知道了。”
“你看看,还是咱这从小拉扯大的男娃儿痛快!我早跟你说了这孩子有钱!在大城市里打拼就是不一样!”隔着手机男人嘴里喷出来的唾沫星子和难闻的烟臭味都好像喷在了自己脸上。
恶心。
“我……我想跟齐齐说句话……”女人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极其小声地嗫嚅道。勾齐手又颤了一下,定神迅速地按下了红色的结束通话按钮。
他使劲咬紧牙关,抬手抹了一把脸,后退又离拥挤的人群远了几步,转身往人少的地方躲闪。
双手颤抖的幅度大了起来,他感觉呼吸有点不顺畅。
操。今天就不该穿高领毛衣。
“哇——”
勾齐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吐了。
混浊的半透明液体里掺了几缕血红。从昨天中午开始除了酒胃里就没有别的东西。
吐出来就好受多了。
他颤着手想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把地上的秽物清理干净,可双手根本就不听使唤软趴趴地垂着,没有一点力气。
胃里的灼烧感像一团蠕虫爬着,他张嘴又干呕了几下,胃酸搅着涎水在平滑反光的地砖上一点一点向四周散开。
幸好没有人看见。
站台尽头的人少的可怜,视线所及离自己最近的花衬衫男人还戴了一个头戴式耳机。
勾齐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叉着腿垂着脑袋对着眼前的呕吐物发愣。
涎水顺着大张着的嘴落到瓷砖上,有那么几秒钟感觉周围的声音都好像消失了。
他想起十岁的时候自己第一次肠胃炎吐了一天之后被那个男人扇了几个耳光的惨样。
“□□崽子,他妈就知道吃吃了还他妈吐出来!老子天天挣钱就是为了给你花钱看病的啊?!都他妈吐我鞋里了你他妈长眼了吗?!你给老子洗?!”
女人一把把自己抱住,哭着小声哀求着:“我给你洗我给你洗……别打孩子了……”
一只鞋“啪”地甩到自己的脸上。
幸好那次自己吐得晕过去了。后来的事情就记不得了。
闭上眼睛,那股子从胃里涌上来的痛涩感还留在喉间。勾齐使劲扯了扯领子,又把衬衣的扣子解了几颗。
他妈的差点把自己给憋死。
搬来下江之前勾齐也没有想过这里的秋天能这么冷,前天又下了场雨,没有秋衣秋裤衬衣里面必须得多穿一层。
还是没有力气,他揉了揉太阳穴,脑子里乱糟糟的。
“给。”耳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勾齐被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了一包纸巾在自己面前。他顺着视线抬脸看过去,一个穿着很干净的男人像根电线杆一样杵在自己身旁。
男人戴了口罩,只露出了眉眼,勾齐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这就是传说中的桃花眼吧。
男人挑了挑眉,面无表情地又把手里的纸巾晃了晃,“不要我拿走了。”
“啊、”他有些不知所措连忙接过了纸巾,“不好意思,那个我……”
“有空去医院检查一下,别拖了。”男人冷冰冰地吐出几个字,弯腰用纸巾把地板上的排泄物收拾起来。
“您别!别动了!我自己来就行…….”勾齐慌张地去拉男人的手,指尖还未碰到,男人下意识地向后闪躲把手缩了回去。
我手也不脏啊…….
勾齐有些尴尬,缩回手又在外套上使劲蹭了蹭。
“我是医生,有洁癖。”男人没抬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把垃圾装了进去。“不太习惯别人碰我。”
勾齐愣了愣,半晌才回过神来慢慢点了点头,“不好意思……我就是下意识……”
“没事。”他轻轻应了一声,脸上看不出表情。
勾齐喜欢观察别人。他的眉毛生的很好看,就算口罩遮住了半边脸也能看得出脸的线条很精致。勾齐坐在地上像傻子一样看着男人利落地把地板上的污渍清理干净,又变戏法一样地拿出一个小瓶子拧了开来倒在地板上。
刺鼻的气味传进鼻腔,勾齐确定了瓶子里的液体就是消毒液之后才回过神来。
消毒液???
他瞪着眼看着男人利落地把用过的纸巾塞进塑料袋里,而后又起身把垃圾扔进身后的垃圾桶里,整个过程利索干净一点也不拖沓。
这个时候勾齐才注意到原来他还戴了一双白色的一次性塑胶手套。他人很白,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皮肤和手套的区别。
“下次找准垃圾桶再吐。”男人拿出湿纸巾仔仔细细地擦着手,勾齐惊叹于他的口袋容量,他没有背包袋,浑身上下露在外面的也只有大衣外套的两个不大的衣兜。
勾齐红了脸,低头嗫嚅道:“不好意思。”
男人定定地盯着勾齐足有十几秒,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像是思考了很久下决心一样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烟盒和一支笔刷刷在烟盒内页写了些什么。
“下江二院,普外。”男人把写过的纸撕了下来递给勾齐,“有空来做个检查,别拖了。”
勾齐接过纸片,刚要说些什么,男人已经走远了。
列车驶过带过的风吹在脸上,黏腻的空气里夹了一丝丝温暖。
“江宇飞......”勾齐小声读了出来。
硬纸片上的几个字工工整整,一点也看不出这是一个医生写出来的字。纸片上残存的香烟气息很好闻,勾齐第一次对烟草没有过分的反感。他把纸片揣进衬衣口袋,定神站起了身。
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