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狂风疾雨,锦然以为自己会失眠,却很快在熟悉的气息笼罩下坠入梦乡。
七年半前,同样是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坐着车被送进了H城的乡宅。
之前在亲生母亲死前的几天里,锦然一直被本家的老保姆关在漆黑的储物间内,这让当时年仅10岁的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备受幽闭恐惧症和应激性自闭症的折磨。
锦有龙,杀伐决断、手段狠厉,是Z城富甲一方的大人物。
有人传说他曾经陷害算计某个提携过他的清贵之家,吞并了对方的财产才有了今日的风云得意;也有人说他得到了幕后手眼通天大佬的器重,才由此发迹……
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但有一个真相是,锦有龙并不喜欢他这个从小性格就有些敏感纤细的小儿子,他当然更不会在意那个众多女人中为他生下孩子的某一个。
于是锦然的母亲在生下锦然十年后的某一天里,孤独地病死在医院空荡荡的大床上。
没有毫无名分的“丈夫”陪伴,也没有唯一儿子的承欢膝下,就那样孤零零一个人滑入人生的终点站,从此长眠于世、万物永寂。
锦然的母亲固执的要让自己唯一的儿子认祖归宗,幻想着二十年三十年后的某一天,他能翔天成龙,再风风光光的把自己接回去。
所以小小的锦然在5岁被领回Z城本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曾经在某一天车子回家的路上,似乎有个女人站在路边一直望着那根本看不到里面的黑色车窗玻璃。
锦然恰好转头望向窗外,捕捉到了那个模糊的身影,可等他想再仔细看个真切时,车子已经拐了个弯,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个雨夜,他在父亲的默许下,被名义上的“母亲”Z城地产商江金斋的二女儿江曼月安排到了去H城乡宅的车里。
名为疗养,实为遗弃。
锦然那时候自闭症不见好转,身上时常带着被主母亲生儿子——哥哥锦宏打出来的伤,其实去H城反而是一种解脱。
十岁的锦然缩在车后一角,只有一个家里新来的小女生跟着,还有一位本家里的年轻司机,两个人既不敢得罪他,也不敢与他过于亲近。
于雇佣关系上他是主,他们是仆,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锦家真正的女主人是江曼月,未来的继承人是大少爷锦宏,谁要是傻到与这个不受待见的私生子打得火热,那就是真的不想要自己的饭碗了。
锦然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大雨拍打在车身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伴着司机周开的轻声抱怨。
由于路况不佳,车子整整开了一夜才到达H城。
又怕又冷的小锦然模模糊糊在车上睡了一会儿,再睁眼时已是雨过天晴,碧空如洗。
车子不知出了什么毛病,在开到乡宅门口时便熄了火,周开和那个女仆先去宅子里叫人,锦然被一个人留在了车里。
这两个人因为刚进锦家,并不了解锦然独自一个人时会发作的幽闭恐惧症。
所以等十岁的小锦然挣扎着打开车门从车子里滑出去后,已经满身满头都是惊吓挣扎出来的虚汗。
汗水打湿了他的额头,黑色的头发贴在额角上,衬得那双如小鹿一般的眼睛更加湿漉漉的。
锦然发育得有些晚,那个时候身形还很小,就像一只被刺了眼睛的小兽般,又惊又惧的找不着方向,无头苍蝇一般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
两边是正打着花苞的玫瑰花田,可惜仓皇路过的人根本无心欣赏。
锦然因为跑得急,不小心摔了一跤,扑在一片玫瑰藤蔓上,裤子上沾满了泥,嫩白的小手也被玫瑰茎上的刺划出数道血痕。
等他好不容易踉跄挣扎着爬起来时,便看到了一双穿着黑色鞋子的脚。
那一年段今哲十四岁,跳级上了高一,有种与年龄不相符的冷凝与早熟,小小年纪便有种不动如山的沉稳。
锦然惶惶然的看着他,一阵风过,在俊美少年的身后形成一片玫瑰海浪,让锦然不由得想起本家的儿童书房里,那本被放在第一层触手可及处的希腊神话绘本图册。
里面有关于植物之神阿多尼斯的故事。
阿多尼斯既是植物之神也是罪恶之子,他是塞浦路斯王卡尼拉斯与自己的女儿绝世美女密拉的私生子。
密拉因美而受到维纳斯的诅咒,爱上了自己的父亲,密拉趁夜与父亲幽会,当他父亲得知自己的情人竟是自己的女儿时,愤怒让他想杀死密拉。
但密拉已怀有身孕,她发疯一样逃走了,被神化为一棵没药树,阿多尼斯便在树中孕育。
阿多尼斯一生下来就美貌绝伦,寓意美与罪恶是相伴而生的。
那段故事写得有些艰涩,当时的锦然并不能看懂,只是被一旁的阿多尼斯画像所吸引。
在那个配图上,阿多尼斯的背后也有一片这样翻滚着的玫瑰海浪。
锦然一瞬间觉得,也许这个人就是天上的诸神们派给他的天使,是他一个人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