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厌迟不置可否,立在一旁听宏治帝对朱启明的处置,他看着角落燃着的灯,有些失神,脑袋忽然一片空白,仿佛至今的一切只是梦境,他即将醒来。
这种想法只在脑中徘徊了半刻,便被莫厌迟逐到了脑后。是梦境是现实,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不会缅怀过往,只会步步往前,直到尘埃落定那日,方能止住步伐。
宏治帝见他发愣,不满喊了两句,道:“你在发什么呆?”
“儿臣失仪。父皇,皇兄便按您的意见来,儿臣并无异议。”莫厌迟道。
连日来殚精竭虑,算计朱启明,之后又不眠不休侍候宏治帝,莫厌迟好不容易养出的几斤肉又掉没了,起初还很合身的太子服穿在他身上略显宽大,束着的腰部更是纤细得令人心疼。
他低眉顺眼,神容寂寥,宏治帝看了半晌,终是狠不下心来,叹道:“迟儿,你瘦了。脸色还不如朕这个大病初愈的人。”
莫厌迟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道:“父皇身强体壮,儿臣自愧不如。”
“心中有事,自然养不得好。如今你已是太子,有些芥蒂该放下了。”宏治帝说罢,突觉可笑,怎得反过来是自己去开导他。
莫厌迟笑了笑,道:“儿臣听父皇言,会放下的,愿父皇也能放下。”
莫要因为他的阴谋算计而记恨在心,对他失望透顶。
宏治帝这几年来一直在莫厌迟身上寻找先皇后的影子,总不由自主代入她的性子,到了现在才醒悟过来,这孩子自幼不在宫中长大,除了长相,谁也不像谁,莫厌迟便是莫厌迟,他有他的耐性,亦有他的底线。
“朕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待朕百年后,也是能跟先皇后交代的。”宏治帝道。
莫厌迟心中一动,朝着宏治帝行了个大礼。宏治帝也不阻止,静静地看着,等他重新起来,命人赐了座,这才开始另一件大事。
“迟儿,那日朕病重,误了你的婚期,昨日朕让钦天监重新算了个日子,一个是十日后,一个是下个月十九,你自己挑挑要哪一个吧?”
莫厌迟脸色煞白,起身又跪了下去,一言不发。
宏治帝保持着笑脸,眉头一跳,他不敢顺着心思说下去,而是调侃道:“是嫌日子太久?还是……”
“父皇……”莫厌迟打断他的话,“您知道是什么原因。”
宏治帝拉下脸来,沉声道:“朕不知道。若不满意孙氏,这京中大有好姑娘给你挑。”
莫厌迟心一横,道:“父皇,儿臣心悦萧卿已久,望父皇成全!”
“放肆!”宏治帝拍桌而起,在一旁的李公公吓得跪趴在地,不敢出声。
两人的事如同一层薄纱,朦胧不实,无迹可寻,宏治帝一直不敢去细想此事,也从未让人查过,怕的就是他这么一查,传言便成了真相。
莫厌迟早已做好了打算,他以头抢地,重复道:“求父皇成全!”
宏治帝气得险些犯病,他捂着胸口,咬牙切齿道:“那日你也是求朕成全你,果真是翅膀硬了,残害手足也就罢,现在连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若朕不同意,是不是这次连朕都算计了?”
莫厌迟没有开口,他对不起宏治帝,不能再对不起萧知尽。
父子两一立一跪,好不容易才缓和的关系因“成全”二字再次分崩离析,宏治帝怒道:“李宿,太子殿下年幼无知,口出狂言,命其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东宫。十日后,迎娶太子妃。”
“是。”李公公颤颤巍巍,叫了人将莫厌迟带走。
宏治帝心头堵得很,将满桌的奏折扫了下去,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他正欲开口唤人,不想脚下一虚,摔倒在地,便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外头漆黑一片,亦不知睡了几天,李公公在床侧打盹,听到动静后起身挂床帐,担忧道:“陛下,您可算醒了。”
“朕睡了多久?”
“不过半日,太医说您气急攻心,加上上次的毒,这才晕倒的。”
宏治帝觉得四肢软弱无力,困意袭来,让李公公伺候着喝了些水后,又沉沉睡去。
谁也想不到,静贵妃那日的毒酒缠绵在身,余毒难清,这次气急攻心,竟然宏治帝大病了一场,起初还能下床走动,到后来连手都抬不了。
每日醒来,宏治帝第一句话便是问李公公:“今天是什么日子?”
不论意识如何混乱,他都记着十日后的太子婚宴,可却从未召见过莫厌迟,即使他已经下了解除令,让莫厌迟处理朝事,即使他知道他的迟儿正跪在殿外,等着他的传唤。
期间,有宫人窃窃私语,言说萧知尽已经陪着莫厌迟跪了几天几夜了。
宏治帝半梦半醒,不想听到两人的事情。
八九月份的天气多变,白天烈日炎炎,到了午间反而下起雨来,雨点打在窗纸上,连屋内都浸湿,沉闷的天色让行色匆匆的宫人愈发烦躁。
殿外两人少年跪在门前,淋不到雨,但大风刮起带来的雨雾,也足以让他们的衣物沾湿。萧知尽换了个位置,为莫厌迟挡掉大部分的雨,牵着他的手不曾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