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脸愣愣接过。
茶盏是上好的白瓷制成的,白得像雪,也冷得像雪。阳光虽盛,天气却还没有暖和起来,这样的日子里大家还是惯喝热茶的,茶凉了也不该是这样的温度。
娃娃脸迟疑地揭开盏盖,目光蓦然变了——
他不可思议地抬头,内侍却已经放下了车帘,一群人浩浩荡荡,驱赶着马车继续缓慢地往前走去。
络腮胡子用胳膊肘碰了碰娃娃脸的肩膀,“怎么了?”
娃娃脸将暗器的事说了一遍,络腮胡子有些难以置信。先前的打斗,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有暗器破局,那三位青年多半也没有察觉。
娃娃脸托着茶盏,举到络腮胡子的面前。
茶盏之中,是艳亮馥郁的红茶茶汤,飘着几片乌润的芽叶。然而透过这早已冰冷的汤水可以看到,白瓷茶盏的内壁处遍布着蛛网一般的细密裂纹,手心略微用力就能将其捏碎。
逆运真气将一滴水或者一滴酒于掌中凝结成冰,是格外考验内功修为的。更何况要先以内力将热茶催化成寒冰,是骤然之间,也是仓促之间,所有的证据便都留在了杯盏之中。
而从长乐门到这里,约有百丈的距离。催动内力将冰块当做暗器弹射出来,还不被人察觉,需要的不仅仅是上乘内功。
娃娃脸仔细回想当时情景,耳畔嗖然掠过的冷意,恍然大悟那被当做暗器弹射而出的冰块,在急速运行之中便已开始融化,最后击中刘绰胸口的时候正巧就化没了。
娃娃脸望向华贵马车消失的方向,不由感激道:“林公子又救了我们一次。”
—•—
林静逐抱着麂皮暖手炉,烘了一路的手心,才算把那种透骨的寒意给压了下去。马车也恰恰到了林府的门前,内侍在车外出声提醒:“公子。”
林静逐没有说话,自顾披上绣着乌金祥云纹的墨绿锦缎斗篷,怀里依旧抱着暖手炉,下了马车直接往朱漆大门走去。比起人前冒坏水时笑得如沐春风的模样,他平日里倒是带着面具似的有些不苟言笑,更不愿与人亲近。
内侍们早已习以为常,默不作声地跟上林静逐。
林府不算大,但格外精致奢华。
林静逐长到十四岁,从宫中搬出来,亲自挑选了这么个地方。雕栏画栋、奇花异草,都是宫苑规制。整个帝京都知道,林静逐想要什么,皇帝就给什么,待遇比太子爷都优渥。
林静逐在这方面也从不谦虚低调,可惜身子实在不太好,“骄奢淫逸”只能占了前二者。那些妄想把闺女千金嫁进来沾点富贵的,也都因这一条理由被挡在了林府门外。
林府没有女眷,丫鬟就更少了,一眼看过去都是宫中送来的内侍在里外忙碌着。这些内侍看到林静逐,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弯腰行礼。
林静逐走得极慢,比早上去皇宫时要慢很多。一侧是金瓦红墙,有缀着梅花的树枝斜逸出来,没有温度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面色是将要融化的苍白。
他始终不吭一声,慢吞吞走进内院,走到书房前才让跟在身后的众人退下,说道:“没有我的传唤,不用进来。”
内侍们便纷纷退下。林静逐踏步往书房走,不过迈了两步台阶,身子忽然晃了晃,暖手炉从怀中滑落,骨碌骨碌滚下台阶,他整个人也往地上栽去。
一道黑影从书房内窜出来,一把搭住林静逐的肩膀,才没有让林静逐栽倒在地。
黑影并指搭住林静逐手腕处的太渊穴,只探到极其微弱的一丝内息,神情顿时就变了。他快步扶着林静逐进屋坐下,立于林静逐的身后,一手并指于肩胛处的秉风穴,一手化掌贴住脑后风池穴,不久后移向背部魂门,内力源源不断地往林静逐的身体里输送。
黑影的鼻尖沁出了汗。
半柱香之后,黑影松开了林静逐,收掌吐纳,转身从博古架上拿起一座貔貅青玉摆件,直接取下貔貅腹部那一块——竟是一个寸许的青玉瓶子。
黑影将青玉瓶子递给林静逐。
林静逐从瓶子里倒出一颗乌黑的药丸,看都没有多看一眼,视死如归地吞了下去。体内紊乱的真气,渐渐变得井然有序起来,往四肢百骸而去。
黑影这才开口说话,声音略显低哑:“你在回来的路上,救了两个守陵卫?”
“我救的,是我自己。”潦草一句,林静逐闭眼调息。
他其实生得很好看,未及弱冠,体型修长,冬日里穿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厚厚衣裳,依旧是宽肩窄腰,挺拔如松,清贵公子的模样。
幼时的波折舛难,在浓黑眉眼间化成一点孤郁,此刻面色又变得红润起来,那点孤郁也就淡得看不出了,整个人焕发着桃李栽春的华彩。
林静逐这才睁开眼,看着面前纹丝不动穿一身黑的人,说道:“停云,皇上开始怀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