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揽着他的肩,似老母鸡护崽那般,但罗雀很明显地察觉到大叔落在他身上的重量越来越重,大叔快要撑不住了。
大叔说过,林家的内息与水流有关,水流越是强劲,内息越是深厚。青溪就在身后不远,罗雀想,拼一股劲儿把大叔扛起来扔河里算了。
有巨蟒做后盾,这群人不太敢冒险上前,但拖得越久,对大叔越是不利。罗雀在夜色中蹲坐着,慢慢曲起双腿,蓄力准备弹跳。他也不知道自己有几分胜算,但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便在这时,远处黑林中猛地窜出一道身影,那身影硕壮无比,在寒风之中竟是快速地膨胀了起来,如同一颗藤球砸了过来。巨蟒的身躯往后压去,自水中甩出蛇尾,拍向那颗黑球。
罗雀爬起来扶着老病鬼正要往河里跳,忽然听到头顶传来“噗啦——”声响,黑球被蟒蛇拍碎,在半空中炸裂,将明未明的天色间忽然便洒出漫天墨粉,顺着风刮向了罗雀、老病鬼。
“娘的!”
罗雀怒骂一声,眼疾手快地拉住老病鬼,二人一同往旁边滚去,粗劣的岩石擦破了罗雀的脸颊和手掌。墨粉未洒到二人身上,顺风鼓向青溪,便见青溪的河面霎时现出黑色,鱼虾翻着肚皮浮了出来。
罗雀喊道:“二哥跑!”
巨蟒发出森然嘶嘶声,亮滑鳞片划过岩石,往白面书生的方向快速游动。罗雀着急死了:“我让你跑不是进攻!”
寡不敌众,跑是上策。但罗雀如今连唯一的退路都被封锁了,往哪儿跑都是白费力。白面书生手中羽扇再次射出三道银光,尽数射向巨蟒,巨蟒颚下鳞片如翼般张开,竟似铠甲,叮当挡住银针。
白面书生瞬间变了脸色。
巨蟒却已是盛怒,眼中猩红如沁血,蛇尾粗暴地甩向一个攻击他的江湖客,昂着头颅已是直接往白面书生的方向蹿去。
它要杀了这白面书生!
蟒蛇的暴走窜入,将白面书生谋划好的进攻局势打成了散沙。一时之间,只见草屑、碎石和残雪被蟒蛇的蛇尾扫得漫天飞扬。众人无法欺近罗雀、老病鬼,只能先突破蟒蛇这道壁垒。
奈何青溪湍急,水面上的墨色迟迟没有散去,固形般挡住了罗雀、老病鬼的退路,浮出水面的死鱼死虾也越来越多,飘出一股腥臭。老病鬼心中嫌憎,这竟是化尸粉!
罗雀挠头搔耳,努力想着逃脱的办法。老病鬼试图运气丹田,胸口却如撕裂般疼痛,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即便此时入水龟息,也是回天乏力了。
他生出弥留之感,对死的释然和世间唯一亲人的不舍,温柔而大力地抚摸着罗雀的背脊,叹道:“相聚时日太少,只教了你一点机关术,我不配为师,也不配为父。”
罗雀全然没有伤春悲秋之心,打量四周寻找一线生机,随口扯道:“大叔,相聚时日这么少,你却占尽了我的便宜,一点机关术是抵消不了的,最好今后每天都能陪我玩,给我抓野鸡才行。”
“这么说你不会再跑了。”老病鬼哈哈大笑,热泪从眼眶中涌了出来,混着嘴角血迹一同抹去,他说道:“可惜这条河被污染了,不然现在就能抓一条鱼烤给你吃。”
“快别说,我都饿了。”罗雀随口说着,望向不远处的岩堆。
那岩堆大约有三四丈高,挨着青溪的那一侧被河水冲刷得犹如一面平整的墙。青溪的两侧,都是这样高低起伏的岩堆,石质泛白。罗雀此时看到,松鼠不知何时跑到那上面,正往下扔着雪球,扔一小颗,嗖地藏起来,观望片刻,再扔一颗。
岩堆上有未化的白雪!
罗雀忽然计上心头,连滚带爬地蹿了过去,伸手探进积雪里,半个手臂都陷进去了。
罗雀喜上眉梢,抱起一团雪猛然扔了出去。蟒蛇甩着身子避开,一位正跟蟒蛇纠缠的江湖客便感觉有什么东西扑了过来,瞬间变招,手中双戟劈过去,松散雪团四溅,溅了江湖客一身。
江湖客:“……”
罗雀瞄准一个人,接连扔了三四个雪球,对方只第一次理会,后来一直全心全力与众人一起破开蟒蛇的防守,试图去抓老病鬼。
罗雀猛地抱起一块洁白如雪的大石头扔过去,那人依旧以为是雪块,扫都懒得扫开,却是一声闷响,石块当胸砸了下去。
枉死于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小乞丐之手,实在够气人,但显然罗雀还能够更气人。
林家堡的事情他全然不知,今日估计是要先大叔一步死在这里,于是一边石头雪块随便砸下去,一边说道:“不就是嗝屁翘辫子嘛,早别人六十年而已。但嗝屁之前,能打你们一个是一个,到了地府,我要坐在奈何桥上敲着你们的头盖骨吹它个五百年,你们这帮倭瓜脑袋,都是爷爷我干掉的!”
众人暴怒,先前只因己方人多势众,白面书生又强调要留活口,便采取了鏖战,力求保险突围。此时罗雀激怒众人,一个拿着狼牙棒的汉子已是忍耐不住,腾挪翻滚着奔向罗雀。
蟒蛇挡在其间,长长的身躯立时往前弹射,一口咬住那汉子的脖颈,汉子暴怒扬起狼牙棒往蟒蛇的脑袋砸去,蟒蛇的蛇尾自后昂起,锁住头顶狼牙棒。
脖颈间血流如注,汉子却拼着最后一口气与蟒蛇相搏,余下的人绕过蟒蛇向罗雀欺近。一个江湖客的轻功甚是精妙,燕子般飞到岩堆上方,伸长一臂就要去擒罗雀。
罗雀搬起石头往下砸去,那人的五指堪堪就要碰到他的肩膀,一直缩在罗雀胸口处的守宫快速地从衣领间伸出头,在那人的虎口上狠狠一咬。
守宫无毒,但那人哪里知道,当即缩身,狼狈落地。谋时良久的白面书生却在这时自岩堆的另一侧踅向罗雀的后背!
躲在旁边的老病鬼惊呼出声,急得一颗心要跳出胸膛,当即就要跑过去。却听“呼啦——”,一柄飞鹰长刀破空而来,擦过罗雀的头顶,刀尖刺破白面书生扬起的羽扇,发出金戈相撞的声响。
远处骏马嘶鸣,马蹄撕破了蒙着夜色的最后一层薄纱,将天际踏出一道裂缝,浅青泛白的曙光倾泻而下。
曙光映在如玉般的一张脸上,林静逐一身锦绣华服,墨绿雪氅在空中扬起。他紧抿着唇角,夹紧马腹,侧着身子贴地捡起一把弓箭,众人愕然间已是箭矢齐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