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贺热场完毕,便调整好手电光,谨慎地进了院子。
这户人家的院子不小,院子里能用的东西都已经搬空了,只剩下一个缺轱辘的破木板车,和满院半人高的枯萎蒿草,光线所及之处,满目尽是荒凉。
漆黑的屋宅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丧歌依旧盘旋在院子的上空。那歌声并不算太响,也不是飘忽不定的那种细微的声音,只是刚好能让人听得真切,却又觉得遥不可及。
白贺小声对着手机说道:“老铁们,听到了么,这个丧歌是从里面传出来的,但是里面一点光亮都没有。不知道这是当地的丧葬习俗,还是有萌萌在作祟。”
他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手电光照进敞开的房门,一口没有盖子的棺材正对着门口停放,给人一种无形的压抑感。那种压抑是源自于人的本能,源自生命对死亡的敬畏和恐惧,让白贺不由自主地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他已经感觉非常不对劲了,一点都不想直视那口棺材,但是为了直播,他又不得不一步步地靠近。手电晃了晃,他刻意地避开了直射它的角度,将光亮投向脚下。棺材很快再次隐匿在黑暗中,但黑暗并没有吞没它,它仍然伫立在那里,像一个有经验的猎人守在陷阱旁。
白贺甚至有一瞬间的错觉,这个棺材是有生命有思想的,它仿佛知道白贺一定会前来探望,所以执着地站在那里,等待着白贺的到来。
近了,已经很近了。
白贺一伸手就能摸到它。
不能再靠近了,哪怕是自欺欺人,也要给自己留一点心理上的“安全距离”。
手电光像自投罗网的猎物,缓慢地从地面向上攀爬,爬上停棺台,小心翼翼地向敞开的棺材里面游移。
白贺听到自己的心正在“砰砰、砰砰、砰砰”地剧烈躁动,差点把耳膜震破,他的五脏六腑像是被狠狠攥着,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吐出来。他十分确定自己现在已经腿软了,随便来个人碰他一下,他可能都会立刻瘫在地上。
他想逃,想装晕,想装死,但是他不能。他的自尊心告诉他,他是个爷们儿,哪怕死在这儿,也不能像个王八一样临阵退缩。
抱着这种视死如归的心态,白贺将手电光照进了棺材里。
棺材里躺着一具尸体。也许是由于北方的天气寒冷而干燥,这具尸体竟然保存得十分完好,而且几乎没有臭味。棺材里爬满了巴掌大的灰黑色的蝙蝠,密密麻麻,挤挤挨挨地聚集在尸体周围,只留出了尸体头部周围的一小块空间。它们的皮翼相互蠕动着摩擦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原来白贺在外面听到的,就是这些蝙蝠发出的声音。
虽然尸体的头部没有被蝙蝠遮盖,白贺却依然看不到死者的面容,因为死者脸上戴着一个奇特的白纸糊的人脸面具,让白贺只看了一眼就马上认出来的面具——这就是站在他车窗外窥伺的那个“人”!
“啊啊啊啊啊——我操!我操!我操!!真的有鬼啊啊啊啊——!!!”
就在手电光照到棺材里的一瞬间,白贺再也控制不住极度的恐惧,他崩溃地嚎叫到破音,直到他吓得发软的双腿终于跟上了大脑的节奏,才终于重新积攒起力气,转过身拔腿就逃。然而就在他夺门而出的一瞬间,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猝不及防地狠狠摔倒在地,手电筒和手机一齐脱手,被远远地甩飞出去。
可能是他闹出的动静太大,棺材里聚集的大量蝙蝠被他惊扰,纷纷从休眠的状态中醒来。白贺的身后很快便传出蝙蝠们“吱——吱吱——”的嘈杂尖叫,还没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大量的蝙蝠已经煽动翅膀从棺材里一哄而出,仿佛爆炸后的黑色浓烟般迅速蔓延到整个漆黑的厅堂中。
无数的蝙蝠在屋里四处尖叫着乱飞乱撞,有几只发现了趴在地上的白贺,立即如暴风骤雨般带头俯冲下来,其他蝙蝠很快也找到了惊扰它们休眠的目标,纷纷调转方向,集体冲向白贺,对他进行强烈的反侵略攻击。
蝙蝠感知得到白贺身上明显散热的源头,便用它们锐利的爪子乱抓乱挠白贺的衣领,用细密的尖牙撕咬他暴露在外的双手和头部,对这个跑到老巢来惊扰它们的人类,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的猛烈进攻。
白贺没想到这些蝙蝠的攻击性这么强,但是事发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准备任何防护措施,一时间也找不到趁手的东西来反击,情急之下只好赶紧抽出背包里的扳手,顾不上自己的手已经被啃咬得血流不止,一手护住自己的头部和脸,一手胡乱挥舞扳手,试图驱散这些凶残的家伙。
他的外套被蝙蝠撕扯得破烂不堪,露在外面的手和脸被蝙蝠锋利的爪子挠出了数不清的血口子,白贺没想到这些蝙蝠竟然如此凶残嗜血,那些蝙蝠闻到血腥,似乎越发兴奋,前仆后继地将他团团围住,不依不饶地围绕在白贺周围,发了疯般袭击他。他根本来不及反抗,也根本不是对手。
他只能逃跑,然而逃跑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每当他试图往外逃,总是会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鬼手突然出现,死死拽着他的脚踝,一下子就把他再次拽倒在地。而且他越是想跑,那只手的力气就越大。不管他是拼了命的想要重新站起来,还是趴在地上竭尽全力地一点点往外爬,那只鬼手总是会及时出现,一把拽住他,然后像一只猛兽拖着自己的猎物回巢般,慢慢地把他往棺材的方向拖。
白贺不仅根本无法前进分毫,甚至在与这股无形的力量抗争了几个回合之后,他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离那口棺材越来越近了。他的手机还在录播,他试图大声呼救,却发现自己如同梦魇一般,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后悔不已,自己刚才浪费了最后一次求救的机会——如果那时候,他没有发出那些无意义的惨叫而是呼救,也许现在观众们已经替他报警了。虽然这里既偏又远,但是如果有人替他求救,警察叔叔赶来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找到他的全尸,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悲惨地死在鬼村里,在无声无息中沦为一群蝙蝠的自助餐,然后在几天之后变成一堆蝙蝠屎。
蝙蝠如黑雾般将他包围,如跗骨之蛆般啃咬撕扯着他的皮肉,院子的上空依旧盘旋着丧歌,一遍又一遍地吟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