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正在默《梦游天姥吟留别》, 低着头奋笔疾书，耳边突然传来语文老师尖利的叫声：“赵可可, 你默完了？你是在玩手机吧？把本子拿起来！”

李岚赶忙回头看去，发现坐在教室另一个角落中的赵可可，把自己的本子递给了老师。她的手机正在书本下。

“你是不是作弊了？怎么回事？你这篇错太多了吧？”

语文老师继续质问她，“我给大家念念啊——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边横, 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 此欲倾倒东南侧。我欲梦溯吴越城，一夜飞度镜湖月。湖月映我影, 送我至剡溪。这都是什么？你有没有认真背？还在默写的时候玩手机？”

李岚听她念诗，觉得耳朵根刺啦刺啦地疼。赵可可真的没认真背诗？那边赵可可说：“这首诗我五岁就会背了, 是这么默的。”

“你还嘴硬？”老师把书扔到她的面前，“你仔细看看, 前面几句，错了多少？”

“可是在我那个时代, 的确是这样背的，我甚至能倒着背这首诗。”赵可可继续辩解, 李岚差点就要跳起来对她喊：小祖宗你别在这种地方和人斤斤计较呀！

就在此时，赵可可却是一推桌子，拿起手机, 头一甩, 直接出了教室。老师惊呆了, 众人包括李岚, 也都惊呆了，她这是不开心，直接逃课了？

老师怎么可能会让赵可可就这么离开。她大吼道：“你要去哪里？”追了出去。李岚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学生一道儿冲出教室，冲到了一楼边的花坛上。

别的教室里也有人听到了语文老师的叫声，纷纷开窗，一探究竟。赵可可握着手机，快步走到花坛边的中央大道上，老师紧跟而至，还在询问她要去哪，伸手去抓赵可可。

“你怎么这么烦？我要去救人！”赵可可双眉蹙紧，吼道“放手！”

老师忍不住骂了起来：“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日本动漫看多了？还是美国英雄电影看多了？你以为你是神仙想去救人……？”

赵可可双脚离地，飘在空中，冷漠地看着她。

所有看热闹的人都瞪大了眼，张大了嘴。李岚吓得打起了嗝，这小祖宗是在做什么傻事？！

还没等他冲过去，语文老师先一个猛扑抓紧了赵可可的腰，大喊道：“我管你是什么鬼东西，你给我下来！你默的东西全都有问题，给我回去抄一百遍！！！”

众人：“……”

李岚：“……”

赵可可：“……我都说了，我那个时代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就是这么背的。”

语文老师：“我不管你是背了哪个版本。等等，你说什么那个时代？”

还未等她听到回答，赵可可早已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把她丢进透明泡泡里，自己头也不回地飞走了。语文老师被困在泡泡中，大喊大叫，像是一只受了惊的竹鼠，搞得所有班级都没法上课。

最后这件事还是解决了，到了下午五点，赵可可回到了校园，她脸上头上都是灰，衣服也烧破了，像是刚从火场里出来。

她哼着口哨，降落到校园里，冲泡泡里的语文老师笑了笑，解除了她的泡泡牢笼。

她很开心，觉得这天过去，她就要成名了，可以开始拯救世界了。可是李岚却不这么认为。他在远处的宿舍楼里给赵可可打了一通又一通电话，发了139条短信，他急得按坏了手机HOME键。

没有用，赵可可看不到。他想要对赵可可大喊，可是赵可可这时候也听不到。

“第一梯队，第二梯队跟紧，看到我的信号就立刻从左右侧包围过去。狙击手楼上准备，目标已经出现。”

李岚听到楼下有人这么说了一句，他再也待不住了，无视校方的命令，冲出了寝室。

李岚的脚速不如特警，冲出宿舍时还被好一顿盘问。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总觉得接下来事态会越来越糟糕。

这很可怕。到底会发生什么？副本的剧情往极端走了去，虽然这都在赵可可的接受范围内——她能接受一切人类的恶意，她正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来的。

就在李岚走到中央大道上的时候，他听到了远处赵可可的质疑声：“你们不要害怕呀，我能力很强，但是绝对不会伤害你们。”

远处有一人说：“我们不信任你。你随意处置的你的老师，随后又飞去掰断了桥梁设施，我们宁愿认为你是出于随心所欲。”

“什么随心所欲，我的心我的欲就是帮助你们，”她又往前走了一步，黑衣队整体往后退了一步，“别害怕，我真的不会伤害你们——”

“我警告你不要再往前走了！”发言的队员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她，可还是喊出了这句话，“你再往前走我们就要开枪了！”

“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呀！为什么呀！”赵可可生气了，她跺了跺脚，眉毛立起，脸涨得通红，这表情在李岚看是小女孩儿的可爱，可在其他人看来就是恐怖了。

“不，不要！别！”空气中的躁动一触即发，李岚吼叫着冲过去，然而并没能阻止黑衣队员们的行动，他们集体开了枪。顿时，数十发弹药的火力朝赵可可倾泻而去，李岚的脸都吓白了。

实打实的子弹打入了实打实的□□，爆炸，血肉横飞，空气中开始弥漫硝烟与血腥味。赵可可的脸被打烂了，她的左眼不见了，她脑壳在子弹攻击之下很快碎裂，里头的脑花和血浆飞溅出来，她坚持了十秒，就倒在了地上。

脏器变成了粉色肉块，肉酱，口吐鲜血的赵可可停止抽搐，她唯一的一只眼睛也失去了光彩。李岚接受不了眼前的惨剧，胃部剧烈抽搐，旋即扶着花坛开始大吐特吐。

黑衣队员们看她不动了，死了，互相看了几眼，收起枪，下令的那人喊道：“收队！搞科研的过来把尸体带走！”

李岚踉踉跄跄地走过去，他嘴角还有黄色的泡沫，哑着嗓子说：“你们不能这么对她……”

路过的黑衣队员拉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踏入血泊中。

“小子，你和这怪物什么关系？怎么还为她说话？你不知道她在市里做了什么吗？她为了帮小女孩捡掉在铁轨上的书包，把大桥铁路都给掰断了！之后似乎是想帮忙还原来着，可那毕竟是铁路……”

“可她不是出于好心么？”

“好心也不能瞎办事呀！她不是随心所欲是什么？”

李岚说不出话来。赵可可太小了。她还是个小孩儿，她不是成熟的超级英雄超级圣母。她没办法在遇到问题的时候，快速想出一个两全的方法，满足所有人的愿望。

本来世上就没有人能满足所有愿望。巴比伦塔都不能。

李岚想哭，他摸了摸眼睛，对着地上的血泊说：“赵可……诶？”

地上没有鲜血了。

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捉着他胳膊的黑衣队员见状，也往后退了一步。

赵可可的血液像是听到了召唤，快速回流，和周围飞溅的碎肉组织一起，挪回了她的尸体上。脑浆爬回了头颅内，眼睛滚入了眼眶中，她的牙齿拼了回去，她的脏器粘合在一起。仿佛在倒带一样，几分钟前的惨状顷刻间不复存在。

李岚看着看着，忽然意识到不对。他赶忙扒下自己的外套，冲过去扔到赵可可的身上——小姑娘的衣服裙子被打烂了，身子再回复一下可就要被和谐掉了。

周围几个黑衣队员不知所措，他们想冲李岚喊让他别过去，但是自己又怕得要死，总觉得地上的怪物醒了之后就会杀自己全家。

“别害怕了，她不会攻击你们。”李岚扶起赵可可，让她穿好自己的外套。

赵可可努力了一下，用尚未修复的破损声带说道：“咳……我说了我不会，我就是不会……说话要算数……你们真要不相信我，可以把我肢解了，放在不同的器皿里带走，我不会反抗……但是不要打开器皿，我会马上重组。想要研究我，就必须把我隔离在不同的密闭房间内，或是在活体上研究……”

所有人都惊呆了。

她在说什么？！

李岚忍不住摇了摇她，用斥责的语气说：“你清醒一点啊赵可可！他们可是，他们可是刚刚把你打成肉酱的混蛋啊！你怎么就告诉他们研究你的方法了？你不能不说么？”

此时赵可可的声带也恢复了。她皱着眉，波澜不惊地问：“可是我本来就是要造福人类，不然我为什么会被送过来？”

这什么跟什么。研究所的人到底灌输给她什么思想，她怎么就认死理了呢！李岚感到头疼，仿佛自己的脑花被打烂了一样。

赵可可她没有作为人的尊严。她连最起码的尊严都没有。

李岚明白了，她虽然盛气凌人，虽然骄傲跋扈，但是她将自己的地位放在了人类之下。她认为自己是，被人类需要着的，全能的猫咪。李岚浑身发寒，他放开了赵可可，小姑娘被他推得往后踉跄一退，跌倒在地。

她愣了：“你也怕我吗？”

李岚连忙否定道：“不，我不是怕你……”不是怕你，而是怕人类。为什么人类会创造出如此便利的生物，她有着人类的外表，却只有工具的心灵，要赋予它人类的自尊，是何其困难……

“你不要怕我呀！我真的不会打你的李岚哥哥！”她第一次出口喊李岚“哥哥”，随后痛苦地哭了起来。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不断地从眼眶中流出，她抿着嘴，如此脆弱，十六岁的少女本该如此。

周围的黑衣人感到疑惑，赵可可看上去的确就是个普通女孩。但潜意识里“人不可貌相”的说法，又偏不让他们动恻隐之心。

赵可可哭着，哭着，李岚心底里的无力感在哭声中不断放大。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感觉到了自己的弱小。没过多久，赵可可就被全副武装的研究人员带走了，李岚连拦都没去拦。

他太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