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峰一直觉得,和杨旭日谈天说地,有种听上元宫女说天宝旧事的感觉。江湖的风起云涌,朝代的交替更迭,帮派的兴衰变迁,都在他娓娓道来中跃然纸上。那些相逢一笑的默契,到视如陌路的背离,皆历历在目。谁人都会喜怒笑骂,谁人都有悲欢离合。画舫的歌女怀抱琵琶唱一曲世事无常,富家的公子饮着香茶任由岁月蹉跎而过。临别前,总有人会说你且等我。
但等你,等你如何?等你落得满身花香归来,却与吾对面不相识?
这世上,念佛的多,吃斋的多,心怀慈悲的也多,但这世间,有几人能参透佛说的真相呢。
袁峰将双手合十,让自己慈悲的情绪缓缓沉淀。他从前就觉得人生苦多,世间苦多,六道轮回,人道苦乐参半。一切顺遂,大都只是奢望。
“大师,敢问你是何时生辰?”杨旭日问道。
“贫僧……八月初六生的。”
“有佛缘之人啊。”杨旭日喝着茶,眼神飘忽向别处,“却不知大师的境界到第几重了。”
“我哪有什么境界。我就一普通人。”袁峰笑道,“话说回来了,我一直想问问你哥他……到底是怎么没的?”
“昔时战乱,家兄奉命去洛道平叛。谁知这一去,再未回来。”杨旭日笑道,“这一年来,我思念家兄日甚一日。有道是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如今却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说着,放下茶杯,将手伸到腰后,取下一柄二胡放在腿上。他摘下套在二胡上的画卷,试了试弦,很快袁峰就听到了萧瑟的二胡声,恍如见到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徐徐道尽千古悠悠事。
袁峰正听得感慨,杨旭日却摇摇头,停下了手。“音已不准了。此胡琴空闲甚久,无人奏之以娱,旧主虽精通却斯人已逝,旁人难以驾驭。”
“旧主??已逝?”袁峰有些意外,“这是你哥的二胡?”
“正是。”杨旭日道,“他生前,此物不曾离手。”
袁峰顿了顿,吸了口气,却什么都没说出来。穆威在一旁喝着茶,一副兴致很好的样子。他端起茶壶,给杨旭日倒了一杯,又给袁峰倒了一杯
“一把二胡,牵扯出多少前尘旧事。不提也罢。”穆威对杨旭日道,“这位军爷哪里人士?今年贵庚?可有家室?”
“鄙人洛阳人士,年方二十有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杨旭日抱拳道,“不知穆兄何出此言?”
“叫我穆威就成。我就是随便打听打听。”
“既然如此,某还要去刷洗马驹,就先告辞了。”杨旭日起身,示意袁峰和穆威不必相送,“得空再叙吧。”
看到杨旭日走了,袁峰才略觉得松了口气。穆威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非常疑惑。袁峰只得告诉他,自己是他哥的前情缘,虽然是听别人说的。
穆威的耳朵当时就竖了起来,一脸狡黠,显然是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袁峰看着他那一脸偷腥成功的猫样,皱着眉损他说你这厚颜无耻之徒太八卦。
穆威笑着低下头,他抬手一拉,将兜帽盖在头顶上,瞬间挡住了他半张脸。两个人对坐着喝了一会茶,觉得差不多了,就准备离开走人。袁峰看到杯里还有半盏茶,就伸手去拿。还未触碰到杯子时,穆威突然抬手不动声色地按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