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枫走向铸造台,拿起一面铜镜,递给袁峰。袁峰接过来,仔细地看。这一看,把他吓得差点扔了铜镜。那里面映出了他的容貌,还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我的眼睛病变了吗?”他带着哭腔问。“会不会失明……”
左枫摇头。他扳过袁峰的肩膀,示意他去看其余还挂在岩壁上的武器。袁峰这才注意到不是所有的兵器都发了疯,还有半数以上仍旧安静地挂在岩壁上,像是看透一切的判官。
“你仔细看。”左枫对他说。
袁峰细细地看着,他感觉到自己的瞳孔在收缩,突然之间四周变得薄雾蒙蒙,好像覆盖上了一层灰色。但更让他恐惧的是,他看到了另一副阴郁诡谲的画面。
目光所及之处,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些水墨画般的剑魄。它们形态比常人小许多,徘徊在所属兵器的不远处。面色苍白的秀女一直旋转舞动着无声的霓裳羽衣曲,盔甲残缺满是血污的将军独坐在枪柄上沉思,被佛珠束缚不得解脱的僧人七窍流血,神志不清心智尽失的道士面目狰狞。它们被铸剑师尘封在武器中,有些自愿,有些非自愿。
袁峰吓得喊了一声。他急忙捂住嘴。那些剑魄显然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将头转向袁峰,阴森地盯着他。那满身血污的天策甚至对他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袁峰被吓得魂不守舍,左枫却在此时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片刻后他放开手,袁峰看到眼前的景象恢复了正常。周围干干净净,什么孤魂野鬼都没有,他这才松了口气。
“若不想看,就尽量不要去看那些东西。”左枫对他道。“你看得见他们,他们便能看到你。能看到你,便能害你。”
“我……我怎么才能不去看……”袁峰忍不住发抖。“我……我怕鬼……”
“不要刻意,然后,莫要大喜大悲。”左枫道。“如此应当无事。”
袁峰正欲点头,突然感觉一阵清风徐来。他正觉得有异,左枫却立刻拔出轻剑,横在半空,仿佛拦住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不要跟过来。”他冷冷地说。“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不知是不是错觉,袁峰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冷哼。左枫提剑走到熔炉前面。内中的火焰已经熄灭,他用剑拨了拨灰烬,然后收起了轻剑。
“铸剑多年,竟出了一把残次品。”他叹息道。“倒也不是不能用。只是可惜了。”
袁峰听出来了他说的是自己的禅杖。他低头看了看,禅杖触之升温,很是合手。“我觉得挺好的,就这把了。”
“也好。”左枫淡淡地说。“既如此,便遣人护你吧。魍魉。”他朝着熔炉喊了一声。“去吧。”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袁峰却觉得手里的禅杖温度低了许多,但一股莫名的安心感传达至内心。他瞬间就淡定多了。
“两把武器,多少钱。”薛九霄问。
“白送。”左枫笑道。“在下一向慷慨。更何况大师救了我性命。”
“……你不收钱的话,靠什么吃饭?”袁峰很惊讶。
左枫对他露出一个有些暧昧的笑容,看得袁峰胆战心惊。“我大藏剑山庄,像是缺金少银的样子?”
有钱人真好。袁峰愤怒地想着。这感觉一直到他离开藏剑都没有收敛。左枫将他们送至山庄门口,作揖道别。转身离去的时候,袁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看上去萧索又疲惫,但还硬撑着一口气不肯歇息。
袁峰想,他大约也是个有执念的人。他转头看着薛九霄,却发现薛九霄也在看他。两人四目相对,袁峰觉得一阵心悸。
“你,还打算跟着我?”薛九霄问。“你要这样漫无目的一直跟下去吗?”
袁峰思考了一下他的话,觉得这更像是逐客令。而其实自己也明白,这种时候分别,是最好的选择。他将禅杖负在背上,整理了一下心情,对着薛九霄灿烂一笑。
“是啊。你有你的事,我也有我的事。”袁峰道。“那就此告别吧,九哥。山高水阔,祝你此行顺利。”
的确不能继续这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了。袁峰想。自己该去找一些人,找一些线索,找找回家的路。其余的想法,都不该有。
薛九霄走向渡口,牵来一匹烈马,指点了袁峰一条近路。袁峰接过缰绳,对薛九霄行了个单手礼,向他道别。
将军策马远行,僧人伫足遥望。袁峰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看到过这样的场面。果然放下比执着难得多,可一旦真正放下,红尘也不过幽幽一瞬,不足挂齿。
“告辞。”
袁峰跨上马,调转马头准备离开。他想再看一眼薛九霄,但还是忍住了。他吆喝一声,朝着那条小路,策马飞奔而去。
所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大约就是这样了。袁峰惆怅地想。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涯沦落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