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荣兴总算能睁眼看清。他来不及顾及自己到底有多狼狈,身上有多脏,他眼里只见那少年长袍绣缎,清秀容貌,一双眸子不染尘埃,连怜悯也不起太大波澜——在灰郁的天色里唯他洁净。那一刻,包荣兴痛恨这种洁净。
如他所料,这种洁净是不会在自己身边停留太久的。
很快,一名同样衣着华丽,装饰讲究的青年撑伞走近,那青年天生异相,一只眼比另一只要稍微大些,他颇有些不满地捉住眼前人的手腕,道:“叶修,我才几时没看住你?你又乱跑!”
叶修笑了笑,眼底终于像投进石子的湖水般,漾起些不大不小的水花——那温柔自是不同于待旁人的。他道:“别恼,你这不是找到我了吗?”
王杰希赏了他一枚白眼,看向叶修伞下卧倒在地的包荣兴,说:“你这次又管的个什么闲事?”
叶修瞪他,抿了抿唇道:“你这人会不会说话!”
王杰希挑眉:“我不会说你不也听了这么多年?”
叶修翻个白眼,道:“这是我老爹治下,在这儿发生欺凌弱小之事,我怎么就不能管?”他顿了顿,又道:“我可不能让别人堕了我叶家的面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包荣兴在心底嗤笑,原来这叶家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善之辈,容不得一点污名。
王杰希到底年纪大些,熟知世故人情,较叶修细心,见到包荣兴神色不对,唯恐他心怀气愤,做出什么有损叶修之事,忙说:“你也是,打小就这样,帮人从不肯承认自己的好心,如今再过几年也是要成年的人,怎么还忸怩得跟个姑娘似的……”
叶修又睁大了眼伸手想拍他,王杰希也不怵,他接着笑说:“再者,叶少将那点儿面子早被你败得差不多了,我的叶小少爷。”
叶修鼓腮:“你再贫!”
王杰希投降似的一手撑伞,另一只手举起来道:“好好好,我不贫了,处理好了没啊小公子?再不回去饭都凉了。”
叶修见他这耍宝的样子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蹲下来将那帕子动作粗鲁地胡乱塞到包荣兴衣服袋子里,语气颇为随意,甚至带着一些不耐烦地道:“我帮人从不帮到底,你要活下去还得靠自己,这伞和帕子就留给你了。”说着,又把伞交到包荣兴手上。像是怕自己的虚伪贵公子形象不够丰满似的,他站起来时又补了一句:“先说好别死在我跟前啊,要死你得出城去。”
做完这件事,叶修便向前几步,钻进了王杰希的伞底下,两人挽着手走了。
包荣兴愣愣地掏出那方手帕——里面是一块晶亮的银元和一卷小小的纸条,纸条上书:带着这个到风华洋场去,你许能多活两日。
5.
过了几条街,人烟略稀少了,王杰希握住叶修的手轻捏两下,道:“穿少了。”
叶修道:“哪儿呢啊?是你太热了。”然后顺势回握住王杰希的手。
王杰希勾起嘴角,又道:“刚才那类纸条儿您准备了多少啊叶少?”
叶修对王杰希能看出自己玩的小把戏并不意外,他在心里略微算了算,就很实诚地道:“不多,也就十几条吧。”
哪知王杰希面上无甚表示,却突然停下脚步,揽住了叶修的腰,且不住地往怀里收紧着。
叶修惊诧出声:“干嘛呢你王杰希,这大街上的!”
王杰希道:“难得你知道是大街上?以后少给我发点善心,净惹些不明不白的人回来。”
叶修听了只是笑,将额头抵在王杰希胸前问他:“有这么骂自己的吗?”
“哦?怎么个意思?”王杰希垂眸,抬手揉揉他柔顺的头发。
“不明不白的就你一个,不是你是谁?”叶修说。
“……”王杰希一时无言以对,只是进了家门便将叶修按到墙上,俯视着他,一半示威一半调笑地说道:“还敢惹我?”
叶修笑得更嚣张:“我今年才十五呢,杰希哥哥。”
王杰希气结,在他鼻子上轻刮一下道:“高兴是吧?以后有你知道的。”
“哦……”叶修拖长了声音道:“那也是以后了啊。”
“贫得你。”王杰希抱住叶修,“亲你一下总不犯规。”
6.
“亲你一下总不犯规吧。”上楼的走道里,高英杰揽住叶修,低头。
片刻后,叶修推离开高英杰,不住地喘息道:“干嘛呢你,你父亲还在楼上等着呢,要是给他看见了多不好。”
却感觉到手下的躯体瞬时僵硬了。
“父亲?”高英杰惊呼出声。
叶修转头,对上了王杰希冷凝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