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的人生中有两个阶段最是悠闲, 一是幼时, 童稚不识物, 月作白玉盘；二是老年，黄发伴垂髫, 安然含饴弄孙。奚桐自认为很老了，养老已经养成习惯，如此日未出而作, 日落尚未息, 她心里很是有些落差。

面朝黄土背朝天，家当加起也不值钱，这日子…就这么凑和过吧。不管大鱼大肉还是野菜米糠，第一作用都是用来填饱肚子，为衣食担忧操劳的日子真没心思想那么多。

可许是名声不好，奚桐在土里刨些食也不痛快, 四周不断而又隐约传来猜测打量的声音，奚桐扛着厚脸皮也受不了，野菜一把扔在地上, 扯起嗓子：吼道：“嘀咕什么呢？！一个个懒出毛病的玩意儿。这大好的天大好的田都忙不着你们, 怎么就没把你们饿死？闲的你们在这儿嚼舌根子, 说话都不敢在人面前说，暗地里谈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事……”

看着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唾沫横飞的那人，周围在地里卖力气的妇人们都愣了, 她们这是被那个最懒最馋最无理取闹的象他娘嫌弃了……

腰酸背痛回到家, 奚桐一把扔飞那个简陋木制版锄头, 瘫坐在地上，捶着腰叫唤：“哎呦喂呀，我的个老腰要断…累了半天疼死我了……”

“象他娘，你这是去收菜了还是去受刑了？唉，捡半天柴火我的腰也快断了，我也得歇歇。”瞽叟搂着柴火进门问道。这里人一般烧火都用木柴，燃烧时间久，方便还能烤东西，烧完的灰烬也少，天知道没有好用的扫帚和簸箕清理起垃圾来有多麻烦。

“受苦受累又受难，这日子啊，就算我熬过九九八十一劫也没法修成正果，真是吃力不讨好。”奚桐一脸生无可恋，掬一把辛酸泪，道：“瞽叟啊，我饿。”

瞽叟：“………”我也饿得慌，您老人家自己做成不成？成不成？！

如今的烹饪方式分两种，煮和烤。奚桐凭借着非同凡人的喜好和惰性，偏爱第三种：生吃。各种菜瓜野果拿袖子蹭一蹭就敢往嘴里塞，其实奚桐连菜也想试试能不能生吃，鼓起勇气尝过一回就被那股苦涩味打消了念头。

瞽叟搅拌着锅里的鱼汤，毫不怀疑要不是这鱼太小刺太多，奚桐都能直接抱着生啃，不会给他添水下锅的机会。毕竟二人一想知根知底，都知道对方是个猛人。

汤刚烧开，象就像是闻着味道回来的。这么个小小的孩子天天不着调也不着家，若是旁人家中有这般大的孩子，多是会担心孩子千万别丢了遭祸害，奚桐与众不同，真心希望这孩子别去祸害旁人家了。

总容易事与愿违，奚桐心中刚刚祈祷完，就见象偷偷摸摸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兔子，身上雪白，颈边带着半圈细细的灰，睁着一双又圆又亮的大眼睛同她对视。

奚桐同兔子瞪了几声数便不自觉扭过了头，这兔子来路不正，她心虚。

“娘，快帮我杀了这只兔子，我饿死了，要吃饭。一个二个的，防我跟防贼似的，烦人。”象不耐烦催促埋怨道。这兔子是好不容易才偷出来的，他是邻里的重点关注对象，一家家看见他去就把家禽藏的严严实实的，很怕遭了毒手连尸骨都收不回来。

奚桐：“……呵呵。”防你才是正常的，以防贼的程度就更正常了。还有，杀兔子是不可能的，杀别人家兔子来吃是更不可能的。

见阿娘不搭理自己，象不解，又想这也没什么，不爱搭理他的人多了，便自己去屋外处理兔子。

没有那么锋利的刀具，也没有平整的案板，象直接大力拽住兔子腿往石头甩，磕破了皮，再从伤口处把皮剥了。

这画面看着有些血腥，奚桐一扫到血肉横飞的场景忍不住别开脸眯一下眼睛，没一小会儿又忍不住往屋外偷偷扫两眼。这么大点儿的孩子，为了口吃的是真不容易。

皮留下来做衣物毯子，象拾一根树枝串起兔子开始烤。虽然没有旁的调料，但是兔子肥美，在火焰的炙烤下冒着油花，奚桐耳边传来“滋滋”的声响，鼻尖嗅到诱人的香气。

“君子不食偷来之时。”奚桐坐远一些，眼睛确实直盯着那只正被火葬的兔子，小声嘀咕道。

“没事的象他娘，你又不是君子。待会儿尝一口不妨事，打个牙祭也好啊。”瞽叟在一边低声劝道。其实他想说你也从来没固守过那些君子的准则与道德，但是他不敢说。

“不成不成。”奚桐直摇头，“旁的不说，我节操还是有一些的。”

瞽叟点头，这倒是。

象一边翻着兔子一边看阿爹阿娘又在说悄悄话，感情太好，有些担忧道：“阿爹阿娘，你们不会要给我生个弟弟妹妹吧？”他可不要什么弟弟妹妹，家里有那个倒霉灾星就够烦死他了，万一有了弟弟妹妹，以后他的家业肯定要被分走一半。可要不是因为这事，阿爹阿娘有什么不能在他面前说的？

“别瞎想，有个你就够糟心的了。”奚桐无奈道。这孩子不仅心中不正，脑子里也不知道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兔子刚烤好，舜便进门回来了，手里还提着条大鱼，笑着对阿爹阿娘道：“今日收获不少，旁的拿去同石草换了两只兔子皮，今年象又长了不少，那条毯子已经盖不住脚了。我中午吃过东西了，不饿，这鱼我待会儿做给阿爹阿娘吃吧。”

奚桐只点头附和，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孩子简直就是拿着主角的人设受着配角的罪，还动不动被亲老弟投以凝视恶毒反派的目光。

再瞅一眼那个两只眼睛死盯着烤兔子的傻儿子，奚桐偷摸琢磨，这臭小子她都一直想揍，舜是怎么忍住不抽他的。

“象他娘，你没事吧？”瞽叟小心翼翼问道。看她这脸色不大好，有一种想打人又不能动手的憋屈感，生活已经这般艰难，没事还是不要随便发疯的好。

“没…事！”奚桐手一用劲，“啪啦”一声，一根还算粗的木棍一分为二。

棍子的残骸被随手扔到地上，瞽叟默默离她远一些，说没事这话他怎么不敢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