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一睁, 再左右一瞧, 奚桐细细打量, 这是间小木屋，屋子还算大, 摆设不多，最特殊的地方便是一面墙上挂着一把小木弓。木弓做工精细，一看就知道是费了心思的。

闻到有异味，奚桐低头往身旁一瞧, 边上摆着两块没处理完的皮毛，隐隐约约散出一股子血腥味。

还没等她打量完，头脑中果然准时一阵刺痛, 一段记忆袭来，奚桐坐在原地慢慢整理。

好一会儿奚桐才重新睁开眼睛，了解过后, 心中有底气多了。

看这家里挺穷的, 不过奚桐并不忧心, 她都穷惯了。日子嘛, 最后都是要靠自己。挣的钱只要够一家人花用就好，这东西再招人稀罕，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觉得自己能够适应现状后，奚桐神色淡然拿起皮毛, 接着处理。

天快凉了, 这两块皮毛拼拼凑凑可以给儿子做身衣裳保暖, 奚桐想想又觉得皮毛衣服不好看, 还是做一个小毯子吧。

细心摘捡皮毛里的灰尘和落毛，片刻后，有一道童稚的声音传来：“娘，今天爹猎到了一只大獐子，我有帮忙抬回来。”

门被推开，进来一对父子，如出一辙的浓眉大眼国字脸，齐齐望着她，看着还挺有喜感。

獬獬用很信任的语气哄儿子道：“爹和你娘商量一下这獐子怎么吃，你去外面把獐子看好了，可千万别被什么东西随意叼了去。这些肉够家里吃好久，獐子就交给你了。”

外面放着的是家里的口粮，儿子顿觉这个任务十分重要，重重点头出门，守在咽了气的獐子旁一动不动。

獐子死不瞑目，仲由蹲在獐子旁边，思索片刻，伸手为獐子合上双眼。

“阿爹打猎的手艺一直不怎么样，今天倒是运气不错。”仲由小声琢磨着，“再过几年我就能进山，到时候家里日子一定会好过很多。”

奚桐挑挑眉毛，看向门外，话却是问着獬獬：“那是子路？”出了名的“孔门十哲”之一，为人勇猛正直，是孝子亦是贤徒，是忠臣亦是好官。

獬獬也看向那小小的孩童，答道：“还没取字，名叫仲由。”

奚桐点点头，说道：“挺好听的名字。人不错，跑到百里之外为亲负米，真是好孩子。”

传闻子路小时家贫，只能吃野菜和粗粮，为了满足父母想吃大米的愿望，子路从百里之外扛米回来。

“以后的日子也不错。拜了孔子为师，还做了官。”獬獬接教授的话。

“就是…死的有点惨。”奚桐觉得这孩子真惨，为其感到惋惜。

子路遇上叛乱，不肯独自逃走，为了心中的道义赴死，死前还道：“君子死，冠不免。”君子即便死了，也要衣冠整洁。然后……他被剁成了肉泥。

二人一齐看向屋角，那里摆放着小半坛子肉酱，又不约而同移走视线。

奚桐：“这娃也……”

獬獬：“太惨了。”

别人也就是死无全尸，他是死无全块。

门外的仲由浑然不知爹娘在议论什么，一心一意守着那只大獐子。

家里的田不好，种不出好吃的稻米，只能种一些好养活的瓜菜，收成也不怎么样。

住处地势多山，附近的居民都会靠着打猎贴补家用，仲家也不例外。

墙上挂着的小木弓是仲由强要的，他生性好武，父母却怕这些小玩意儿会伤了他，故而虽给他做了，却一直将小木弓挂在墙上，不常让他取下。

“娘，水来了。”仲由端着小木盆帮奚桐打水清洗獐子。仲由喜欢帮父母分担家务，总是做一些帮爹拿猎物，帮娘拾柴火之类的小事。

獐子其实也没多大，只是同前几次的兔子野鸡比起来要大得多。

家中难得打到这么大的猎物，难怪仲由欢喜成这样。

“娘，割一块肉做肉酱吧。”仲由想着肉酱的味道有些馋，要是做了新的，屋里的那半坛子就可以吃了。

肉酱很能存放，味道又重。对吃惯野菜的孩子来说，肉酱就是他能想到最好吃的食物。

奚桐拿着刀的手一顿，“这只獐子肥，你要是馋肉了，晚上咱们烤一块吃。”她现在想起肉酱心里就不得劲，听仲由说肉酱心里就更不得劲了。

仲由立刻将肉酱扔到脑后，“真的吗？那我去多拾些柴火。”说完着急忙慌往外跑。

奚桐站起来目送仲由的小身影跑远，伸脚一踢木盆，朝蹲在一边的獬獬道：“小孩还知道帮忙打水呢，你就这么站着？”

獬獬忙接过木盆去打水，父子俩奔跑的速度一般快。

晚上果然烤肉吃，仲由不挑食，吃得津津有味。奚桐和獬獬对烤肉的兴致没那么大。没有辣椒孜然的烤肉是没有灵魂的，何况也没有铁架，只能一块一块穿在木棍上烤。

“这烤肉真香，难怪要这么麻烦。”仲由咬完棍子上最后一口，顺手将木棍扔到火堆里说道。

以往吃烤肉直接把猎物洗干净挂在树枝上就行了，今儿下午爹削了半天的小木棍，娘又把獐子肉切成小块串在木棍上，很是费事。

一只獐子，肉烤着吃，骨头熬汤喝，皮毛留下来，合理利用。论如何实现效率最大化，穷到一定份上就可以了。

“阿娘，不留一点肉出去卖吗？”仲由问道。天气开始转凉了，每年这个时候家里都要存些钱，留着有万一买粮食吃。

“不了，你爹爹今天带回来的猎物回头拿出去卖。这只獐子咱们自己家吃，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饱点好。”奚桐摸摸仲由的脑袋说道。

仲由嘀咕，“也不知道阿爹能不能带猎物回来。”仲由不是对自己的爹爹没信心，只是在他看来阿爹射箭的准头比自己也没强到哪儿去，指望太高显然不靠谱。

母子二人正聊着，獬獬在门外喊：“快开门，来帮忙啊。”

仲由闻声跑过去，打开门一看，眼睛都瞪大了，好半天才结巴道：“阿爹，你、你去打劫了？”

獬獬要不是不得空都想踢这臭小子一脚，怒道：“我像是打劫的人嘛？赶紧帮忙接东西，累死我了。”

仲由反应过来赶紧帮忙拿东西，乐呵呵道：“阿爹，你真厉害。”

受了夸赞自然高兴，獬獬身后要是有尾巴一定都翘起来了，嘚瑟道：“你才知道啊。”

仲由点点头，这实诚孩子十分实诚道：“我今天才知道阿爹的运气也能这么好。”

獬獬心头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道：“赶紧忙活你的，不想忙就一边待着去。”

这么多猎物，若是这么没清理就这么堆在屋子里，很快就会有异味，仲由心里开心，搬猎物嘴角也带着笑。

左手三只兔子，右手两只野鸡，肩上还扛着一只小獐子，獬獬都不知道自己这一路是怎么回来的。

“身体素质确实是不怎么样，一看就是操劳过度。还好是我，虽然力气不够，但是我准头厉害，一瞄一个准。”獬獬对着奚桐喋喋不休，带着些邀功的意思。

“说完了？”奚桐语气冷冰冰的，问道。

“说完了。”獬獬有些愣愣的，这气氛不大对。

奚桐迈开步子往外走，边走边道：“说完了也不知道给孩子帮帮忙，你看他那小身板能干这么多活吗？也不知道心疼心疼孩子。”

气喘吁吁回来的獬獬：“……”为什么没有人心疼心疼自己？这不合理的差别对待。

这些猎物都是明日要卖出去换钱和粮食的，晚饭依旧是剩下的獐子肉。

奚桐贴了几个饼子，对仲由道：“你拿饼子夹着肉吃，汤多的是，想喝多少喝多少。”

见仲由乖乖夹肉，獬獬搬着坛子出去，奚桐拿两个饼子跟在他身后。

吃到半饱，仲由觉得不对劲，放下碗筷推开门一看，爹娘正拿饼子抹着肉酱吃，嘴角还沾着肉沫。

肉酱香喷喷的气味飘到鼻子里，仲由看向爹娘的眼中控诉意味更加深重，好像在委屈巴巴的说：你们怎么能避着他吃独食呢？你们怎么能吃这么香还瞒着他呢？

奚桐也有些委屈，她这还不是怕这孩子有一天以形补形？!

獬獬看这母子二人相望，暂时没他什么事，轻手轻脚打算溜进屋里盛碗汤喝。饼子蘸肉酱是好吃，就是有点噎人。

谁知他一动，仲由和奚桐甚有默契齐刷刷转向盯着他。

獬獬：“……”

自从獬獬每日“运气爆棚”，家中的日子就好过多了，不过半个月，积攒的银钱足够一家人过冬。

买猎物的人们也曾对这么多猎物起过疑心，獬獬只道这是他们那边一片人合力猎得的，只是托他一人出来卖钱而已。

“娘，我以后要当最好的猎人，让你和爹天天都有肉吃。”仲由不知在哪儿疯玩出一身汗，回到家灌了半瓢凉水开心说道。

“由儿真有出息。”奚桐夸赞道。这个桶里的水是她烧开过的，喝了也没事，想想还是不够放心，奚桐忍不住叮嘱：“天快凉了，想喝水去锅里舀，有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