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新近弱冠。”贺决口气轻松,“冰囊什么都知道。”
林归欢本能收声,贺决见了一笑,又道:“你若清清白白,我断不会迫你作答。不过容我一猜,你是有些抱负,有些探子,惟独困女子身么?”
“八九不离十。”林归欢道。
贺决瞧了瞧他道:“泥菩萨如今没有冒天下逆、革用女官的心力,设你真有本领,缓一缓我可为你进言,开女子仕考。”
林归欢皱眉应:“我纵有本领,也已无意入仕,只想跟着侯爷。”
贺决不当真,道:“犯不上表忠心,女人又不是狗。”
林归欢只得变了个法道:“可能侯爷观我孱弱,但我确确想入军营。”
“也好。”贺决寻思了一下,“你要忍的却更多了,女武官难于女文臣。”
林归欢并不挂心他后头说了什么,眼一亮疾捉前句道:“那么勤阳此去——”
“徐徐历练可以,猝发厉战你去不成,除非你说服众人。”贺决截道。
林归欢心里一冷,面上也暗了下来。
“我手上有叛军的几条情报。”他道。
贺决道:“你觉得应当眼下叫我以外的人知道这一点么?”
林归欢摇头道:“我不害怕。”
最好的法子是让贺决养好身体前不上沙场,哪怕勤阳之叛役小,哪怕林归欢也明白这是痴人说梦,可一个常人与一个病人同样奔波竭虑、疲劳的轻重不同,受伤的几率也不同。
一厢他下深了决心,贺决只仍然道:“不要这般做事,你爱惜爱惜自己。时间尚多,我言出必行,无须你平白冒险。”
林归欢哑口半晌,问:“侯爷不是记不准我了么?”
贺决动指弹他额头,骂道:“什么话?便你我是双擦身路人,你待我也贴心不赖,我难道置之不理?”
林归欢始终摇头,转话儿道:“去不成勤阳,晚间林将军的酒宴我可随同去么?”
“你去打他?”贺决好奇地问。
“不打了。”林归欢许诺,“我只干令侯爷开心的事。”
贺决大笑一阵,道:“我有一桩事好不解,你怎地好像真心念我信我?”
林归欢一愣反问:“我不该真心念你?”
贺决道:“这些年来去匆匆,你我大抵连照面也不超过十回,你如何对我生出真心?”
林归欢姗姗道:“你一向值得我真心。”
贺决莞尔,没问到底,陆续喝完了剩下的沙参汤。傍晚林归欢陪他垫了一道温点心下肚,衣妆出门,马车行到不春街口时,不出意外地逢着了季飞谦。
不春街口俗不叫不春,叫东菜市口,往外一步是大道,往里一步就是攘攘菜摊。“帝王无道,天下不春。”古时候这里曾是特差张榜,白衣平民谏政献策、负学自荐的地方,后来有了科举新制,便渐遭废弃。十二年前在此抱忠君心劾悖伦举的愤士们一年年散了,独一个季老头还雨泼风吹、岿然每日,蒙一身萝卜味扯嗓喝吼:“不义有一,谈何无二!弑君主,逐宗室,成何体统?体统不存,谁信廉耻?廉耻不存,国将何如!”
车夫将马车快了一快,贺决掀开车帘,向季飞谦低头作揖。隔颇远一段距离,林归欢向外张望,被季飞谦一串暴咆砸得头皮发麻:“平海侯,为虎作伥,门楣无光!……”
车不停,他声音愈来愈远,过了不春街口,贺决放帘合窗,抹了把脸。林归欢见状欲言,贺决抢先一句道:“我寐一寐。”
“谨慎下车寒着。”林归欢嘱。
贺决口上应了,不多时睡得周身生热,林归欢只好频频外望,提前半条街摇他转醒。乍醒贺决一头雾水,四面打量,半天击掌道:“噢,欢弟的酒!”
林归欢辛苦忍笑道:“你少喝两杯。”
贺决十分记仇,回报起他午后的要挟来了:“我少喝一杯酒,你得多喝一杯水汤。”
林归欢道:“我却分毫无恙。侯爷争争气,身康体健,使我没法威胁,我才最为难了。”
贺决佯恼冷笑两声,再要还击,忽然弯腰掩口。林归欢紧忙朝他递了丢瓜壳果皮的小银盆过去,他果真又吐了一通。林归欢蜷指问:“是不是点心太硬?”
“约摸不是。”贺决闭了闭眼,懒声撒娇道,“点心我回去还要吃。”
林归欢清楚他一时没劲,倾身替他擦净口角,道:“你得同林将军说一说你近日身体不对,免得以后烧起什么急火,他措手不及。”
贺决随意地道:“也对,等等他手头事了。”
说话间马蹄声消,车轮滚止,将军府已到。林归欢黯然低眼,轻轻问:“假如他手头的事情永远未了,实际也称不上苦衷呢?”
贺决持杯漱口,扬笑道:“人间苦衷很多,下车吧。”
“你不要喝酒了。”林归欢起身补嘱。
“你不要欺负他。”贺决也嘱,“不然我就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