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叶臻的公司也开始了新的项目。两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业,一天下来能碰面的机会其实不算多,但彼此都觉得充实自在,新婚之后的腻味时光因聚少离多而更显得珍贵甜蜜。
打破这甜蜜的是乔恩的复职。
叶臻在看到乔恩发回来的消息时,着实愣住了。仿佛这一个月的时光是偷回来的,现在失主找到警察,来敲他的门,让他归还所有他不该得到的一切。
叶臻在私心里不希望乔恩再干涉。现在这样的状态很好,他和程杉都很快乐。
因为叶臻的隐瞒,乔恩还不晓得他们已经“结婚”。她仅仅是得知程杉足足一个月没有吃药,就已经震惊而愤怒,她质问叶臻,却无意间看见了他腕上的纹身。
“叶臻?你疯了!”乔恩难以掩饰自己的暴怒,连称呼也不再顾及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叶臻:“是你说,让我配合你的治疗。”
乔恩一眼就看穿了叶臻的谎言:“配合治疗?仅仅是配合治疗?!叶臻,你这样会毁了她。”
叶臻说:“小杉现在很幸福。”
乔恩气得发抖:“这不过是表象罢了!你以为你骗得过一时,骗得过一辈子吗?”
叶臻敛着唇角,低声说:“我尽力。”
乔恩在那一刻,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紧紧盯着叶臻,目光凌厉而沉痛。随后,她对叶臻说了一句话。正是那句话让叶臻下定决心,
将她辞退。
乔恩并没有因为叶臻的决定而产生太多负面情绪,事实上,她更多的是为程杉担忧。在她离开意大利之前,乔恩对叶臻说:“如果有一天你想清楚了,我希望你能来找我。也许在你心里,我私德有亏,但是叶臻我希望你相信,我对待每一个病人都全心全意。更何况——对我而言,小杉不只是我的病人。”
那个时候,叶臻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他觉得这世上有的是比乔恩更优秀的心理医生。程杉的病离了她一样有的治。
……
乔恩走后,他们度过了婚后最愉快的一段时光。
IPOTY的结果出来,程杉的作品获得圈内数位知名摄影师的认可,获得业余组中自然组的冠军,拿到了1500美元的奖金;程杉接到鲁卡斯的通知,她被顺利聘用,签约之后不过两个月,程杉的“城市嗅觉”系列就登上了《Life》杂志。
程杉在佛罗伦萨的摄影圈子里,慢慢有了名气。当初她在卡米尔面前全部的意难平一直被叶臻记在心里,他那时候就向卡米尔的摄影师询问过其所属公司,并私下主动与其联系。
叶臻希望程杉能抹平心里所有的芥蒂,擅作主张帮她接了那家公司的一个人像拍摄邀约。
程杉专注风光摄影很久了,突然接到人像拍摄的邀请,倍感技艺生疏。
但这是叶臻的一片好心,程杉自然要迎难而上。她翻出自己从前的移动硬盘,在浏览自己以前不够成熟的人像摄影作品时,看到了加密文件夹里程见溪的照片。
那是她攒了近十年的,程见溪的照片。
程杉满面迷惘:如果照片里的这个人是程见溪,那么与她夜夜耳鬓厮磨的枕边人,又是谁。程杉被困囿在迷宫里,无论选择哪条路,最终都只能走回原点。她跌跌撞撞地直冲到叶臻公司,将移动硬盘拍在他的桌上,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你是谁?”她眼里盛满了泪水,歇斯底里地在他办公室里尖叫,“程见溪呢!”
叶臻试图上前抱住她,可程杉拼命挣扎,眼里一片赤红,她揪住叶臻的衬衣,扯掉好几颗扣子。她凄凄哀嚎:“程见溪去哪里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叶臻任她抽打撕扯,也没有辩驳一句。最后他送程杉去看心理医生,陪了好几天她的情绪才慢慢缓和,重新陷入新一轮的混沌。就在叶臻以为新一轮循环又开始了的时候,程杉在深夜惊醒,偷偷拿了水果刀去了浴室。
她在情绪极度不稳定的时候,听信了梦里那个声音的蛊惑。程杉想回到有程见溪的世界里去。
其实割腕的成功率极低,且伴随着巨大的痛苦。九成的实践者,力气不足以一刀割断动脉,与其用“割”这个词来描述,倒不如说是“锯”。
事实上,多数人只是划破皮肤,少数割断肌腱,会致残,但出血量远不致死。
叶臻觉浅,半梦半醒间意识到程杉下了床,本以为她是起夜上厕所,可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她回来,心下有异,便起身去查看情况。
程杉割了三刀,到最后已经疼得使不上力气。她看见叶臻满面惊惧地喊着她的名字冲上来,从毛巾架上猛扯下毛巾来,哆嗦着缠在她的手腕上。
电视里都是骗人的,她没有死去,却承受着几乎能描摹出形状的剧痛,感受热血一点点脱离身体的掌控,变得空洞、寒冷、麻木。
她感觉自己被抱起来,他的怀抱还是暖的,程杉出于本能地依恋着那温度。他抱着她大步奔跑,拖鞋跑掉了一只也不知道。
可程杉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始终有一只逐渐远去的拖鞋。再然后,他拦住计程车,紧紧抱着自己坐在后座。
程杉慢慢失去了听觉,但她还是知道他哭了,因为他的眼泪打在自己的脸上。滚烫的,一颗又一颗,滑到嘴边,程杉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
原来他的眼泪这么苦。
程杉的心突然也变得苦涩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程杉的神思从那片苦涩的沼泥里挣扎而出,在一片浓雾里游荡。
她记起从前:记起出院后的点点滴滴,记起护工的怠慢,记起斯里兰卡,记起泰国。记起为什么再次恢复意识后,她会坚称自己是Picea。
Picea是她的保护伞,是乔恩给她的一把保护伞。
这件事叶臻并不知道。他以为程杉自割腕后,直到斯里兰卡,始终处于混沌。
但其实不是。程杉早在佛罗伦萨的医院,趁旁人不注意,就偷偷给乔恩打过求救电话。她在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对乔恩说:“它一直在笑我,你能不能救救我?”
是乔恩教她,不要把自己禁锢在程杉这个虚无的代号里。如果她不是程杉,它就找不到她,也伤害不了她了。
那不过是乔恩的权宜之计,在电话中她无法对程杉进行过多的干涉,她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减轻程杉当下的痛苦,哪怕是让她适当地选择逃避。
程杉信她,潜意识也遵从乔恩的建议。所以在那之后,Picea出现了。
这通电话以后,乔恩特地抽了个时间回Q市,拜访了程杉小时候的老师,甚至联系上程杉的舅舅一家。她深入了解程杉的过去,追溯至她儿时的种种遭遇,终于意识到什么才是程杉心病的关键所在。可惜她已经没有办法再接近程杉。
程杉跌跌撞撞,闯入回忆,踏遍过往,不知道走了多久,雾气才渐渐消散。阳光温温柔柔地落下,亲吻她的脚背、躯干、脸颊。
她精疲力竭,席地而坐,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自己都忍不住自言自语:程杉啊,你在做什么?
她低头看自己的样子,觉得自己应该是在等人。
但是等谁呢。谁会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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