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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2/2)

他们两个一个失眠到神志不清,一个正在把全身的骨头重组,谁也不比谁好过,简直就是一对难兄难弟。

肖暑突然莫名其妙地想笑,他伸手扫掉一根梅花枝上的雪,只花了常人不到一半的时间便抽完了这根烟,摁灭烟头之后把它装进了兜里。

“还有五分钟呢,”付秋野看了看时间,“再待一会吧。”

肖暑靠着墙没有走,宝贵的五分钟,两人之间陷入了没有意义的沉默。

失眠到这个地步,肖暑其实已经想不了什么了,他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能倒在雪地里面睡过去,或者直接脱掉衣服成为狂人。

但为了这个五分钟,他重新点了一根烟。近三年的时间里面,他们几乎很少像现在一样这么悠闲的享受过两个人的时间,现在离了婚,拉开了距离,很多东西反而慢慢沉淀下来,变得层次分明。

他们彼此都很清楚目前的状况,无法完全断情绝义,也无法再亲密无间,有些沟壑已经凿得太深了,就算是再精明的工匠,也很难把它们修复如初。

肖暑无言地抽完了他的第二根烟,神经在烟草的刺激下稍微清醒了一点。黄岐琛掐着表站在片场口喊他,他应了声,离开了这棵歪脖子的梅花树。

肖暑走了之后,付秋野又在这个角落待了许久。

隆冬的天黑得很早,才五点多,太阳已经变成了冰凉又绚丽的金黄,穿过连绵的山丘完美地映在透彻的冰面上,吴导对取的景非常满意,他们需要在冰面上拍摄整部电影最重要、也是最高潮的一段对手戏,所有的激情都燃尽之后,男女主角陷入微妙的僵局。肖暑扮演的陆临山从午睡中醒来,发现枕边的爱人消失了,他披着衣服出门,看见她独自一个人站在铺满夕阳的冰面上,背着光,跟他说:“我要回去了。”

这是肖暑最擅长的、用微表情来表现的感情戏,但这一段肖暑一直在NG。

也许是因为多抽了一根烟的原因,他的意识重新掌握了控制权,糟糕到极点的精神状态让他完全没法进入角色里面,短短的两句台词,他从太阳刚开始移动拍到了暮色沉沉,整个剧组都开始浮躁,他自己也陷入了恶循环,眉头开始越皱越紧。

“肖暑,你把心态放平了,该怎么拍就怎么拍,大不了明天再拍。”吴导说,“你都跟我拍了这么久戏了,怎么今天像个新人一样?”

肖暑说了声抱歉,让陈晓给他递了杯热水。吴导给了他几分钟的调整时间,他又把剧本看了一遍,深呼吸,努力克制着自己已经走在失控边缘的情绪,重新走进了小木屋里面。

吴导拍了板。

肖暑推开门,从小木屋里走了出来。

最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冰面上,张涟青小巧的身影被无数金光推着,拉出了一个长而昏暗的影子,一直拉到了他的脚下。肖暑微微眯起眼睛,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摄像头紧紧地跟着他,直到他在设定好的位置前停下来。

他的爱人脸上挂着泪痕,俊俏的五官蒙着暮色,哑声道:“我要回去了。”

肖暑望着她的脸,情绪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梦到了天天,她说冬天好冷,好饿,妈妈不在,好想妈妈……”

泪珠源源不断地滚落,被折射的夕阳微弱地照亮,肖暑微微张嘴,脑中的空白开始病毒一样地蔓延。

张涟青的影子映在冰面上,他盯着那一块灰色,从里面看到了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冬天的冷意开始渗透进他的身体,他保持着微微张嘴的动作,四肢凝固,一股熟悉的、令人绝望的恐惧涌上了头顶。

完了,他想。

又来了。

而此时,在他的脚下,光洁的冰面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痕。

起初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吴导甚至喊了NG,要求再重新拍最后一次。一直到那道裂痕开始如蜘蛛网般的扩散,离得最近的张涟青神情骤变,紧接着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喊,有人在岸边跑动,但没有一个人敢再走到那个冰面上,怕成为最后的一根稻草。

只有肖暑还站在原地,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仿佛成为了一座即将沉没的雕塑,只死死地盯着某一块冰面,嘴唇张合,无声地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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