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要是不方便的话,我明天再过来吧。”凌时脱口而出的瞬间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张直树似乎从他飘忽的眼神和尴尬的笑容中意识到什么,扯着自己半开半合的衣领笑道:“哟,真是见笑了,让你这小年轻一来就撞见了底层人民的艰辛!”
啥?
凌时正一脸茫然,张直树已经为他让出了宽敞的道路,还将他往房里轻轻一拽,自己哼着九十年代烂大街的曲子优哉游哉地离开了,顺手将门关得死死的。
门锁“噌”的一声吓得凌时怀里的剧本哧溜滑到了腿边,幸好眼疾手快及时挽救,不然就要当着前辈的面在地上卑微地捡剧本了,那场面可谓是怂出天际。
凌时抬头望去,路深正站在落地窗边陷入凝思,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夜色透过窗玻璃在路深脸上投下一道极深的阴影,唯有房间昏黄的灯光给他的背影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明。
好像一幅清冷的油画,即便沉寂多年,揭开幕布的一刻仍是教人过目不忘。
凌时刹那失神,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畔响起——“来来,这儿坐!”
凌时愣愣地往前挪了一步,定睛一瞧,这不是刘导么!
什么情况!刘导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多人!编剧、导演和制片算是来齐活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用一种买菜时发现新鲜小嫩芽的眼神望着他……
所以这XX真是个正经的剧本研讨会?
细细想来,路深前辈的短信里确实是这样说的,所以他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以为他不是来讨论剧本的?可是各位爷都这么喜欢大半夜来研究剧本吗?不睡觉吗?灵感泛滥吗?
千万头挂着社会主义和谐旗帜的羊驼从凌时心里飞驰而过,他只好被刘导提溜着在前辈们面前点头哈腰了一圈,随后恭恭敬敬地坐在人群的缺口上。
“小路,考虑得怎么样了?”刘导一边给凌时递上热茶,一边转过头去嚷了一句。
“差不多了……”路深叹了口气,抽身离开了晦暗的角落,径直走来坐在凌时身边,凌时捧着热茶怯生生地挪了挪位置,给自己留了个高山仰止的间隙。
“我觉得人物的成长确实不够明显,少年和成年时期都有几场戏偏离了人物原本的设定,比如这里,他去面见秦始皇的时候……”路深将剧本摆在众人面前,时而勾勾画画,耐心地讲了起来,众人各有所思,偶尔议论几句,隔了好一会儿,凌时才后知后觉地跟上了进度。
长篇大论之后,路深将笔轻轻撂在一边,回头看见凌时手里的剧本也密密麻麻地记了许多小字,好奇道:“你把自己所有的戏份都理过一遍了吗?”
“嗯。”凌时乖巧地点点头,“吃晚饭的时候就一直在看,一个小时前就理完了。”
路深稍稍有些诧异,毕竟“看剧本”和“理剧本”是两码事,这孩子竟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混为一谈,又道:“那你有什么不懂的或是觉得很奇怪的地方吗?”
“路老师真的很严格啊,人家小凌初来乍到,剧本都没捂热乎呢,你就别问人家这么强人所难的问题了。”制片人在刘导身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逗了一句。
凌时讪讪地笑了几声,勉强将玩笑话敷衍了过去,可路深老师的眼神却死死地锁着他,凌时脊骨一寒,再三确认道:“我……真的可以问吗?”
路深近在咫尺的一个颔首让凌时信心倍增,当即学着路老师的模样将剧本摊了出来,像拧开了嘴里什么阀门似的,慷慨激昂地谈了起来——
“这里的情绪转变是不是太突兀了一点啊?……”
“还有这里,我没太看懂是想表达什么……”
“对了,我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个错别字吧……”
……
凌时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自己倒是快活了,可在座的前辈们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唯有刘导打破僵局道:“好!以后这剧组又多一个小杠精了!”
“那个,导演啊,杠精可不是什么褒义词。”对面的编剧姐姐小声嘀咕了一句。
“所以……大杠精是我吗?”路深突然转头发问,众人只能齐刷刷地埋头喝茶。
时针快马加鞭地跑过了半夜两点,众人陆陆续续地散去,凌时还在悉心整理剧本,回过神来的时候,房间里格外冷清,只剩他和路深两个人。
凌时回想起方才路老师谈笑风生的模样,似乎和平时的他有些不一样了,眼底藏着的倦色总能在谈及角色的时候烟消云散,偶尔还会语出惊人……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路深收拾完七零八落的茶杯,回头看见凌时傻站在原地。
凌时不知哪儿来的勇气,鬼使神差道:“刚刚我来的时候遇上了张哥,他……”
凌时欲言又止,只好用手在自己的衬衫上比划一番,没想到路深竟看懂了他的鬼画符,轻笑道:“那家伙的衣衫从来就没有整过,所以我把他轰出去了。”
“啊……”凌时恍然,想来张直树的一身江湖气在圈子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凌时没想到这位张哥能放荡不羁到被自家艺人嫌弃的地步。
路深忽然朝着凌时走了过去,换上了一张严肃的面孔,道:“你现在可以换掉别人,将来也可以被别人换掉,如果你真的喜欢演员这个职业,就一定要努力成为一个无可替代的人。”
凌时一时愕然,旋即露出了笃定的神情,决然道:“路老师放心,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我都不会让任何人在我热爱的事情上面取代我。”
“拭目以待。”
此后的一个月,凌时顺利地完成了少年扶苏的拍摄,其用功程度堪比高考冲刺阶段的呕心沥血,以至于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于是在杀青那天,苏西小姐姐特地赶了过来替他买了一大堆零食,非逼着他将这些卡路里通通消灭干净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