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面面相觑,目光横冲直撞,谁也不让着谁,屋内陷入短暂的死寂。
凌振石只简单地动了动嘴:“我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需要跟你汇报吗?帝都又不大,熟人也多,找个大活人还是能找到的。”
凌时听着这机械的人声,除了冷嘲热讽,没有任何的情感起伏,自己却还因此感到失落——奇了怪了,从来没有期望过,有什么好失落的?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凌时毅然往前迈了一步,拿出了不卑不亢的态度。
凌振石站在原地几乎站成了一棵参天大树,仅凭己身的荫翳就能挡住半边天,他的目光含着复杂的意味,凌时猜不透,只听他用命令的口吻说:“跟我回家。”
路深默不作声地守在凌时身后,他能清晰地看见这孩子的双肩正在颤抖。
“回家?哪儿的家?”凌时紧接着发问,“你指的是西郊那个别墅吗?”
凌振石挑起一侧眉毛,想听听看他能编出什么样的说辞,凌时却忽然不说话了,两个人的聊天几乎谈不上有任何默契,断断续续。
“然后呢?”凌振石跟了一句,“你就打算继续住在这儿?”
“这间公寓虽然不大,但是很热闹,我每天晚上站在阳台就能看见CBD的灯光在满天飞,而且身边还住着……”凌时往后瞥了路深一眼,“住着重要的人。”
路深担忧地递了个眼色,凌时不以为意:“所以我哪儿也不去。”
凌振石耐心地听至末尾,然后悠哉地拿起公文包,从里面掏出厚厚一叠照片,用熟练的码牌手法在指间摊开,随后撒在了地上:“这可由不得你。”
凌时亲眼看着这些薄薄的纸片扑簌簌地落在脚边,他迟疑了半秒——照片上罗列着他和路深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或牵手,或拥吻,从拍摄的角度就可以揣测出偷拍者是以何等猥琐的姿态尾随他们的,每一张都能将人逼到眦裂的地步。
全是小年夜发生的事。
凌时不知道该后悔还是该庆幸。
路深发觉凌时的表情有些不大对劲,于是不放心地跟了上来,目光扫过照片的一瞬,他惶恐地抬起头来看着凌振石——所以他早就知道?不仅知道,还能客客气气地和自己闲聊?
路深想着应该要辩解几句,凌时拦着他,自己讽刺地笑了一声:“什么意思?你在威胁我吗?”
大概是血脉相通,凌振石对凌时的脾性天生就有惊人的理解能力,他可以不计较一个叛逆少年的宣誓,只沉声道:“威胁不了你,还可以威胁他。”
凌振石明明白白地指向了路深,果不其然,凌时脸色骤变,刹那的工夫,他双眼通红,平时张口就来的气话现在一句也说不出。
路深赶紧拍拍他的肩,劝他冷静些,又俯身恭敬地捡起这些零零散散的照片,攥在手里,对凌振石说:“我……我可以马上离开,但请您不要为难他。”
“看来年龄还是有些用处的,比某些毛头小子懂事多了。”凌振石说。
语毕,路深尽可能保持着和善的态度,挣扎之下将这些照片藏在衣兜里,几乎是塞进去的,不想再让别的人看见,刚一转身,凌时抽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别走。”凌时的语气很轻,跟平时在他耳边说“晚安”的时候一模一样。路深停下脚步,手还揣在口袋里,正在无意识地揉搓那些照片。
凌振石怒目一瞪:“你做出这种丑事,还不肯放别人走?”
“我为什么要放他走!”凌时飞快地接了一句,还堂堂正正地提高了音量,“这里是我的家,他是我的爱人,当然也要待在这个家里……”
“荒唐!”凌振石将手里沉甸甸的皮质包砸在凌时脚边,“你听听!你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别以为你现在能挣几个钱就可以爹妈都不认了!你还姓凌!丢的还是凌家的脸!”
路深听着一个个利刃般的字眼,实在超出了他可以应付的范围,他不安地看着凌时,这孩子却异常冷静,连抓着自己的手也从未松懈过气力。
“爹妈都不认……”凌时平静地重复了这几个字,“他们都不认我,我认了有什么用?我这十几年过的生活跟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有什么区别?”
凌振石皱紧眉头,脸上极力紧绷的沟壑还是逐渐暴露出来,那是岁月沉淀的后果,同时,还有无数道阴影攀上了他错愕的脸。
凌时将路深牵回自己身边,又继续说:“一个好几年都见不上一面的父亲,现在莫名其妙地跑回来,还拿着一堆莫名其妙的照片来责骂他的亲儿子……凭什么?你以前管过我吗?”
“你知道我高中班主任是男是女吗?我读的几年几班?高考多少分?艺考多少分?你知道我是以全国第二的专业成绩考上大学的吗?……”
“我给你发了那么多邮件,什么大事小事都有,哪怕是我第一次去剧组跑龙套,吃到了一盒馊了的盒饭,我也写上去了,你看过吗?你回过吗?”
凌时接二连三地发出质问,神情却坚定如初,唯一的变化就是双颊上多了两行清泪,簌簌而下。好在他是一名科班出身的演员,即便情绪快要失控,他还能凭借日积月累的台词功底,将心里话无比清晰地吐露出来,不带任何含混。
路深望着他,眼前也不知不觉变得模糊起来,再没打算远离一步。
凌时停顿片刻,缓和了几近抽搐的呼吸:“你从来没有管过我,现在一回来就要管我、骂我、威胁我,这是个有良心的父亲该干的事吗?爸!”
凌时用力地喊出最后一声,狭窄的屋子里竟产生了回音,反复震颤。
凌振石半仰着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徐徐道:“所以……回来了……”
声音沧桑,略带沙哑,含在嘴里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凌振石迎上凌时的目光,用正常的音量道:“你不用转移话题,你要玩这些惊世骇俗的事情,不怕自毁前途,随便你,别到时候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祸害了别人。当然,我也丢不起这个人,那些照片是我找人去拍的,口风很严,跟媒体暂时没有关系,所有的决定权都在我手上,你自己看着办吧。”
凌时的眼里只剩下无尽的诧异,凌振石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顺手捡起了地上的包,若无其事地拍了拍,然后淡淡地瞥了路深一眼,便离开了公寓。
凌时终于克制不住,埋头挣扎,将痛苦的神情都掩盖在手掌心里,路深于心不忍,轻轻将他揽入怀里,在他后背温柔地一拍一顿,一拍一顿……
“好了,没事了。”
“不会有事的。”
……
“谁去二楼设一个机位!”安歌站在一栋破败的拆迁楼前,拿着喇叭在张罗着拍摄事宜,“所以那个小刘啊!你待会儿仰拍的时候注意一下,不要把二楼那台机器给拍进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