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家门,叶氏放下手里的湿衣服就迎了上来:“姑娘若再不回来,我就要去寻您了。”
“怎么了?”
“我知道村上的人,肯定拉着您问这问那了吧?”叶氏了然的问。
韩玥忍俊不禁,点头:“嗯,她们对我很是好奇。”
“那是肯定的,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乍一见姑娘这么漂亮的女子,肯定是好奇的。”叶氏将衣服晒在绳子上,转头对韩玥道:“对了姑娘,你初来乍到,怕是有很多不适应,明日适逢云阳赶集,让陆初陪着您去置办置办东西吧。”
末了,她抚平晒好的湿衣服道:“其实应该我陪您去的,但是我想着,您肯定更愿意让陆初跟着您。”
韩玥在石桌前落座,温声道:“好,只是不知那云阳远不远?”
“云阳集市是离咱们最近的集市了,脚程一个时辰,不过我估摸着老李家明天要去云阳赶集,他家有牛车,虽然慢了些,但总比走着轻快些,我去同他说,明日捎姑娘一程。”
韩玥点头:“也可,有劳了。”
叶氏一听这话,停了手中的活,神情有些复杂,她把湿漉漉的手在身上擦了擦,走到韩玥面前跪了下来,认真道:“姑娘,六年前是您给了我们生路,您不管要求我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往后客气话千万不要说了,我折受不起啊。”
韩玥并未慌张,她抬手将叶氏扶起来,诚意道:“我该谢过你们才是,你们将她照料的很好,这比救命之恩大多了。”
说起这个来,叶氏站在一旁感慨道:“我和陆典受过您和娘娘的恩惠,陆初这孩子长得可人又乖巧,我们疼她爱她都来不及,怎么敢言功劳?您这些年虽远在京城,可是哪一点比我们少操心,就连您的身体……”
“都过去了,”韩玥适时打断叶氏的伤春悲秋,表情淡然:“不必再提。”
叶氏叹了口气:“是。”
正在上课的小陆初对院子里她娘和姨娘的谈话一概不知,她只盼着赶紧下学,她要同韩玥一同归家。
只一上午的时间,老陆家来了个天仙般的人物便传遍了整个月柳村。韩玥等在私塾前的柳树下时不断有人同她打招呼。
韩玥便淡笑着回礼,纹丝不慌。
曲菖将这群小崽子们的心思看的清清楚楚的,其实他也想看看陆初的姨娘,毕竟这么漂亮的女子可不多见。
古人不是说过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勉强的又讲了些,曲菖才慢悠悠道:“下学。”
以往总是慢吞吞收拾的陆初迅速的收拾完,第一个向曲菖行礼出了私塾。
曲菖其实是有些不大乐意的,陆初走这么早,他今日下学早就没有意义了,但是他又没法喊住陆初,只能淡淡的点了下头。
陆初一眼就瞧见了大柳树下的韩玥,她一身白衣,长身玉立,站的比那竹子还要直,脸上带着淡漠疏离的笑意,树影斑驳在她的身上,如浮云掠过,在她身上留不下半点痕迹。这样的女子,怕是只有戏文里才能出现吧?陆初想。
转眼,她瞧见了自己,如春风破冰,消融了淡漠和疏离,眉眼弯了起来,唇角挽起温和的笑意,声音似清泉般悦耳动听:“宛央,来。”
韩玥站在大柳树下轻声唤着。
陆初满心被欢喜充盈,她顾不上夫子还在身旁,也忘了夫子教导的走路端正,小跑着跑向韩玥,撞进了柔软的怀中,小胳膊张开抱住了韩玥的腰身。
“姨娘。”她高兴的喊道。
韩玥看着趴在自己腹间的小身体,神情怜爱的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问:“饿了么?”
“饿啦!”八岁的孩子总是满身充满活力,陆初从韩玥的怀里出来,小手拉住她的大手,又蹦又跳的往家里去。
她们身后,早上那些小孩子们又跟了上来。
韩玥回头瞧了一眼,低头问陆初:“宛央,你同他们关系不好么?”
陆初小下巴一抬,满脸不屑的哼道:“是他们先不跟我好的。”
一听这话,韩玥对身后的那些孩子们心生不满起来,皱起了眉:“他们欺负你?”
“有我娘在,他们不敢,”陆初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了起来:“我课业做得好,夫子经常夸奖我,他们便不跟我好了。”
“原来是这样,”韩玥也笑了:“他们心性如此差,不在一起玩也好。宛央,你可有玩的好的伙伴?”
“有啊,”陆初扬着头:“从小到大,我同言离哥玩的最好,但是他去云阳读书去啦,现在我们好几个月才能见上一面。”
韩玥点点头,道:“明日,你同夫子告假,随我去云阳赶集可好?”
陆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小身子转过来,面对着韩玥倒退着走:“好啊好啊!只我们两个人去么?”
“嗯。”韩玥含笑点头。
“那我们可以去看耍猴戏么?”陆初眼睛亮亮的问。
“自然。”
“好诶!”陆初高高的跳了起来,韩玥怕她摔着,紧紧抓着她的手。
“姨娘你真好,每次我娘带我去赶集,说怕回来晚了,总是看两眼就走了,一点也不尽兴。”
“既然你喜欢看,那我们便在云阳住一晚,让你看尽兴。”韩玥纵容道。
陆初刚要高兴,不知想到什么,两个嘴角耷拉下来,小眉头蹙着:“算了,我们看两眼就走吧,不要住下了。”
“为何?”韩玥奇怪道。
陆初摇摇头,她看了看手腕上戴的那只银镯,没有将“你没钱”这句话说出来。
韩玥只当小孩子心思多,也没再继续问。
吃过午饭后,韩玥又将陆初给送回了私塾,回来后她便开始收拾自己的包袱。
她千里迢迢而来,孑然一身,只带了一个小包袱,里面是一些银票,还有两三身换洗的衣服,再有,是一个牌位。
牌位上写着“亡人云氏之灵位”。
韩玥垂着眼眸,安静的将牌位摆在正桌上,又将叶氏准备的香点上三炷,恭恭敬敬的跪在牌位面前,静静的看着牌位,她这些年流过的泪太多了,此时已经流不出了。她轻声道:“我找到她了,叶氏两人将她照顾的很好,你数年前的善因结了善果,应在了她身上,你大抵会很高兴。她说想考状元,你不在,我便僭越替你做主了,若你有感知,保她事事顺遂,平安长大,我必不负君托。”
说完,她叩头,三拜。然后起身将香插在了香炉中,走到一旁垂眸而立。
叶氏走过来,同样持了三炷香,对着牌位跪下,哀恸之思涌动,泪水流出:“娘娘,小人卑贱之身苟活至今,总算没辜负娘娘的恩情和姑娘的信任,娘娘,您在天有灵保佑宛央这孩子平平安安吧。”
两人拜完后,韩玥转身出了房间,叶氏紧随其后。
站在院子里,叶氏擦了擦眼泪,看向韩玥,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姑娘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我想带宛央走,”韩玥道。
“走?去哪里?”叶氏一愣。
韩玥微微皱了眉:“还不知,明日先去云阳看看。”
联想着刚才在牌位前她说的话,叶氏大抵明白韩玥要做什么了,她点头:“姑娘想的没错,曲夫子虽然能暂时教陆初些东西,但是总归是教不成状元了,确实应该……”
韩玥淡声道:“状元么?我倒是教得,”她说此话时,没有半分倨傲之色,仿佛理所当然。
而叶氏听了这“大言不惭”的话,目露惋惜的看向韩玥:“是,我竟差点忘了姑娘也是……”
韩玥轻笑起来,丝毫没觉得惋惜,反而问叶氏:“状元不是读死书便读出来的,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对宛央也有好处。若在外面安置下来,你和陆典一同过去么?”
叶氏跪下来,愧疚道:“姑娘,以娘娘和您对我和陆典的恩情,我们本该一辈子伺候您和陆初,但是……”她低下头来:“我和陆典已是半百之人,在这月柳村习惯了,实在是……”
“我明白,”韩玥并不强人所难,她弯下腰来扶起叶氏,道:“我说过,你和陆典对娘娘和我的恩情已经还完了,养恩大过生恩,日后不论宛央去到何处,又成了何种身份,她总是要唤你们一声爹娘的。”
叶氏眼中刚褪下的潮红瞬间又涌了上来,泪水滑出眼眶:“姑娘,我……我真不知……”
韩玥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进屋将牌位收了起来。
下午,韩玥按照和陆初的约定去接她下学,回去的路上,陆初歪着头问韩玥:“姨娘,你饿么?”
“不饿,”看她那小模样,韩玥就知道她有事情,蹲下身来问道:“要去做什么?”
陆初露出小豁牙不好意思的笑着:“你同我去徐大叔那里吧?”
“就是你昨晚提到的徐大叔?”
“嗯嗯,他是我们村里知道事情最多的人了。不过,他没你知道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