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姚宪玲也重新仔细打量着原竞,恨不得拿个扫描仪对他彻底地照上一番。经过那天的晚饭,她觉得她有必要颠覆以往的看人理论,好好地来整理整理她的社会经验和门道了。原竞体型高瘦,骨架虽不大却毫无弱鸡感,像一棵苍劲的白杨树。平凡普通而质地粗糙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丝毫没有减免他由内而外自然生长出来的独立强大的风姿。原竞就像大街上任何一个早出晚归的高中生一样,却又和他们很不一样;这并没有让姚宪玲感到安定和欣慰,反而更加地头疼了。
“原竞是吧,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姚宪玲尽量放平了语气。
原竞钝着脚步上前开了门,“对不起,伯母。我不知道今天您会过来。”
“是我不对,应该提前打声招呼的,”姚宪玲眼里没有一点道歉的意思,冲身后的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点了点头,“小赵,你也进来。”
原竞看其装扮,猜测那人是姚宪玲工作上的下属,只是没明白:姚宪玲找他,为何要带上这样一个人?
姚宪玲换了鞋就站在沙发旁边打量着她儿子这段时间的生活环境。原竞给她倒茶的时候一直用余光关注着她的举动,意识到姚宪玲明明很想对着每个房间甚至每个角落都“搜刮”一遍,却为了保持自己的不失态硬要装作随意看看的样子。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原竞脑海中油然而生,这就好像是。。丈母娘来挑女婿?可是貌似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姚宪玲优雅地在沙发上坐下来,对着端着茶水的原竞示意道,“坐吧。”
原竞很想回一句这不就是我家吗,却又吞了回去,“伯母突然到访,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姚宪玲看了他一会儿,意识到眼神中暴露了不自在,便转移开了目光,“原竞,我记得你。。你上次说,你17了对吧。”
“对。”原竞肯定道。
“那就是还在上学,以后还得高考呢,”姚宪玲接话,“你年龄还小,生活中,我认为还是应以学业为重,这才是学生的本分。你觉得呢。”
“我学习成绩还不错,这点麻烦伯母替我操心了,”原竞听出来她话里有话,“伯母今天来找我,恐怕不是想关心我的学业吧?不妨有话直说。”
姚宪玲以为他会唯诺着躲避正题,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跟自己打糨糊,却没想到提出开门见山的人是他。姚宪玲索性也不再拐弯抹角了,“原竞。那份《骏綦酒业和原氏共同开发澳洲新园市场》的项目企划转让书,是怎么回事。”
原竞惊住,瞳孔猛地放大,紧紧地用舌头箍着牙齿,不动声色地把涌动的慌乱强推了回去。姚宪玲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她告诉。。告诉彭放了吗。。
“伯母。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原竞假装镇定道,揣测和计算着这件事情的曝光程度是否在自己的可承受范围之内。
“你不用骗我,那天你把包放在沙发上,我不小心看到了。”姚宪玲皱眉道,当时她就觉得这孩子聪明得过头了,却没想到能在公司的事情上这样谋划自己的儿子,如今还仍是一副口出狂言的模样。
原竞一听这话就知道躲不过去了,可他就有这样一特点:当事态越发地从冰山一角过渡到千度冰封,当所有人都会最恐惧最担忧的时候,他反而越镇静。事情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上帝的食钩不会放过任何一只漏网之鱼,许多所谓的“未解之谜”不过是历史在人为撰写的过程中被别有用心地掩盖入了泥土。项目被转移这件事自己本来就要告诉彭放的,如今多一人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
姚宪玲见他久久沉默以为他心虚了,“你做出这种事,彭放知道吗。他允许你这样做?”
原竞想了会儿,定定地说道,“伯母,二哥他暂时不知道,不过我以后会告诉他的,这个项目本来就是我爸找骏綦合作的,只是二哥不愿意接。我不想他放弃这个机会,所以瞒着他把这个项目买下来,然后送给他。”
姚宪玲神情更加凝重,“他为何不愿意?”
原竞努了努嘴,不知该如何解释,他现在又无法说出实情;如果姚宪玲知道彭放是顾忌着和自己不被认可的恋人关系,才想避免和原家有过多的纠葛与诉不清道不明的人情债,她八成也接受不了。。
“二哥没有告诉我,我想他是有自己的考量的。”原竞沉道。
“既然他有自己的打算,你怎么可以不经过他的同意自做决定?”姚宪玲腔调明显硬了许多,“骏綦几乎是他一个人辛辛苦苦成立的,是他的心血啊,他作为公司的总经理,事无巨细他通通有权利有义务知道并提出意见。他不愿意的,就像你说的,必然有他自己的考量或苦衷。而你,你竟然背着他,让他和一个他完全没有经过市场调查,没有摸清对方底细的公司去谈合作?!过程中的刁难和龟毛之处你想过没有?事发背后的损失你又估量过没有?到时候彭放作为总经理知道了这件事,他发现全公司都开始忙活地投入进去了,而自己却刚如梦初醒,被决策层隔离在了整个公司的最底端;他会怎么想?到了那时候,他该找谁说理?所有的员工都以为是他总经理下得命令,以后出了事功亏一篑,所有人只会找一个人算账那个人就是他而不是全盘操纵一切的你!!”姚宪玲烦痛地闭了闭眼。
原竞被这一席话着实击中,他当初是满怀着信心去做这件事,却忘了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个学生,缺乏足够的社会历练,缺乏基本的社会法律意识和行业道德规范,缺乏生意和职场领域的段位阶层理念,没有站在彭放的角度去考虑过事情发生后,他站在总经理这把高椅之上可能面临的尴尬和为难的境地。可是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回头了。。原竞黯默地进行自我劝说;这件项目不会有问题的。。只要时间一长,彭放从中拿到了好处,看到了收益,慢慢地就不会再有被欺骗的想法,一定是这样。。
“伯母,这件事我承认,是我欠考虑了。但是我已经走到了几乎最后一步,合同已经签署了,很难改回来了,”原竞深吸一口气,“还请伯母能帮我保密,以后我定会亲自向二哥解释我的所作所为。”
“解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姚宪玲被他的固执激怒了,“倒不如你给我解释解释,到底为什么。彭放不愿意和你们家合作,非要逼着你用这种手段。你。又为何,一定要把这个项目送、给、他。”
“。。。”原竞眼中犹疑躲闪,“我只是为了感谢他。”
“感谢什么?感谢他这段时间照顾你?用得着你费如此心思去报答他?”姚宪玲觉得既可笑又匪夷所思。
“我。。”原竞沉默了。
姚宪玲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敏感地捕捉到原竞眼里一丝不同寻常的情愫,然后再次环顾了一下这个房子,颤声道,“难道你。。”。。如果不是关系进展到某种地步,有谁会为了另一个人冒着这样的风险做出这种荒唐事?!
原竞复杂地看着她,手指抠进沙发里忍不住发抖。他不怕姚宪玲知道,因为她早晚要知道,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你和彭放。。你们。。”姚宪玲希望原竞立马紧张地站起身朝她大声否认,甚至斥责她思想不正,她都能接受,她宁愿如此;可是原竞太冷静了,冷静到她越发地害怕。
“我喜欢他,”原竞一字一顿,像是想把每个字都深深地刻在永生石上,
“伯母。我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