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霁觉得自己恍如在梦中。
十天以前, 他终于从铁锁崖被带了出来。一见到他, 自己的小师弟就忍不住哭了起来,只是很快, 小师弟被拉走,自己也被带到了主殿。
扶摇派掌门和自己的师父都在那里,他们让自己跪下。
直跪了一个时辰,他们等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那是一个半边脸覆着鬼面具的高大男人,表情阴鸷。唐霁曾见过他一次。在七宝珍珑塔, 他来接那盆灵草,伸出手时, 那盆灵草却在自己手中枯萎。
这是一切的开始。
掌门和师父叫他鬼草大人。
鬼草是蛊的意思,这是一个修为很高的蛊修,扶摇派一个平和的养花侍草的普通门派,吃罪不起。
唐霁见掌门和师父对此人毕恭毕敬, 还拿出了别的高级灵草和灵珠给他, 那人似乎终于满意了。
等那人要走的时候, 他没开口,掌门和师父却说话了。他们说, 自己是那个当初犯下大错耽误鬼草大人修道的人,让他随意发落。
那位鬼草大人上下打量了自己片刻, 便嘿嘿笑了一声,说自己的小宝贝们缺一个养料。
然后,自己就成了那份养料。
最后在他被迫随着鬼草大人离开时,师父却叫住了自己。他拿出一粒药丸, 让自己吃了。
那粒灰褐色的药丸他似曾相识,但却震惊地不敢相信。
最后他还是吃了。因为师父对他说,吃了吧,师徒一场。
离开扶摇派时,那位鬼草大人问他知道那药丸是什么吗?他没有回答。鬼草大人嘻笑着告诉他,那是忘忧散。
忘忧散,各个门派都会专门研制的,为那些被驱逐门派的人准备的药丸,能消弭在门派所学的所有东西的记忆。
药效,两个月。
也就是说,两个月后,他就会忘了在扶摇派所有学到的东西,他引以为傲的种植花草的技巧,他所钟爱的那些奇花异草的图鉴与栽培技术。
他曾经最为看重,并为之努力上百年的东西,通通,都会被忘却。
就像一个凡间得病的老人,慢慢忘记自己的孩子、爱人,最终,忘记自己的家。
那一刻,唐霁知道,即使没有被蛊虫吞噬,自己也已经死了。
接下来的十天,唐霁浑浑噩噩,连浑身被种满蛊虫,被咬得钻心蚀骨时,他都觉得可以忍受。
甚至,他想让那些痛来得更狠一些,这样闭上眼,就可以解脱了。
终于,眼睛闭上了,那一刻,他有种渡劫飞升的感觉。
再次睁开眼时,他看到了小花团,那个在最后时刻还能给予他温暖的小少年。
小少年看着他,那双在小花房看到过无数次的眼睛,那么大那么明亮,小少年甚至还对他笑。
没想到死后会是这样,竟然来到了所有人进过小花房后都会疯狂寻找,但怎么也不会找到的地方——神奇山谷。
以后是不是能和小花团一起住在神奇山谷了?
真好啊……
还未等他的心里路程再延展一些,脸就被轻轻拍了下。
“唐霁哥哥?唐老师?唐霁!”小少年皱皱眉,然后抬头对一旁的人说,“他怎么了?他不会是傻了吧?蛊虫会不会让人变傻?”
唐霁随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是一个俊美的青年和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孩。
他都认识。
“剑七真人?连穆?”他惊讶道。
“咦?”宿锦扭头又看向唐霁,“你没有变傻?感觉怎么样?好点没有?”
唐霁终于知道自己没有死。听了宿锦的介绍,他明白了这里发生过什么,同时也把自己的事情说了一下。
宿锦尚不知道问题,剑七真人道:“你吃了忘忧散?”
唐霁点点头。
剑七真人若有所思:“这个扶摇派虽小,做事倒是有点狠。”
虽然各大门派都会准备忘忧散,但真正使用的,却是不多。除非是那种欺师灭祖逢难变节之人,否则大多不会将事情做得这么绝。
毕竟修仙和江湖上的修习武功不同,武功被废,一身的根基尚存;但修仙学到的东西被消弭,除了大修为仍在,别的是花费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修炼出来的,忘却后对人的打击甚大,要想再重新修炼,几乎不可能。
这就是绝了修仙路了。
何况,在别人没有要求下,竟然是自己的师父亲自提出送人,并拿出丹药让其服下的。
相伴上百年,于心何忍?
宿锦知道后,握住唐霁的胳膊,皱眉问剑七:“七哥,有没有办法解了这个忘忧散啊?”
唐霁老师人那么好,耐心教自己种花养草,若是因为如此成为一个废人……
剑七真人道:“解药不是没有,但和没有,也差不多了。”
宿锦急道:“怎么说?”
剑七真人道:“能解忘忧散的,唯有还梦灵茶。但制作还梦灵茶的材料极为难找,其中有两味灵草,一是天桴罗罗草,一是一日花,极难得到。”
应辰在一旁点点头,也道:“除了这两味灵草,还需有一个成品的丹药清明赤雪水,也极其难得。”
这些名字宿锦从未听过,但唐霁多少有所耳闻,他不禁露出一丝苦笑。但随后,那丝苦笑就被掩了起来。他看着宿锦眉头紧皱,不由道:“没有关系,即使忘了那些,我想,我还是可以种花养草的,只是没有以前种得好罢了。”
宿锦却道:“先不要说丧气的话,还有两个月呢!我到时候在小花房问问,也去七宝珍珑塔找找,万一能找到呢?”
唐霁略一思索,竟也点点头,甚至脸上也带了些笑意:“对!不能认命,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
“咦?”宿锦没想到他突然会这么说。
唐霁道:“若是以前,肯定是一点希望也没有的。但是,现在有你啊!”
宿锦道:“我?”
唐霁点点头,眼里有些亮光:“对,你看,我在鬼门关都能被你拉回来,这次说不定也能逢凶化吉。毕竟,你是锦鲤本鲤啊!”
宿锦呆了一下,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以前在直播间,遇到一些有趣的事情时,他都会说,转发我这条锦鲤,让你新年行大运!我就是锦鲤本鲤!
当时多是开玩笑,有些活跃气氛的成分在。哪想唐霁竟然当真了。
宿锦想说些什么,却听剑七竟也道:“对,说不定真能凑齐,有小花团加持,不可轻言放弃。”
宿锦:“……”
行吧行吧,大家努力就行了。
虽是这么想,宿锦还是忍不住去看修,修静静立在他身边,一直看着他。宿锦没说什么,只是悄悄握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