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看着他，纤长的睫毛轻轻动了动，就在宿锦以为他又会用沉默来回答时，却听修再次开口。

“好。”

宿锦重新穿好了衣服，高兴地紧紧握住修的手，跟着修出了屋门。

修对他说，要带他去找赤雪水。

宿锦下意识地往青崖的棚那边走，但却被修拉住了。

修冲他微微摇了下头，直接领着他出了院子。

坡下的树上也被挂了几盏红灯笼，在夜风中轻微地摇晃着，连洒下的明亮月光都似乎摇曳起来。

宿锦抬头看着修，嘴一直轻轻咧着，但他自己却丝毫没有意识到。

修也低头看着他，然后突然长臂一伸，将少年紧紧搂在怀中，足下轻点，整个人便腾空而起。

宿锦轻呼了一声，忙用手捂住嘴。

他看着脚下的飞速而去的树木，缓缓流淌的河流，还有静静摇曳的月光，只觉自己如腾云驾雾的仙人，飞驰在时间与空间交叠的洪流中。

当他抬起脸，那洪流便变成了潺潺流动的小溪，而他，似乎因为目光里的男人，成为了一颗躺在谷溪下的石头。

任四季流转，时光飞逝，沧海桑田，他这块石头就盯着上面那张莹白如玉的完美侧脸，一动不动，一眼万年。

蓦地，那张脸微侧，如古井深波一样的眼睛也向他看来，沉默的目光仿若穿过了无涯的时光，静静与他对视。

但宿锦却从那目光中，看到了麻木、寂寥、死寂，和一丝微弱的光。

那一瞬，宿锦想仰起脸，吻在那双寂寞的眼睛上。他想将那束光点亮，放大，想将那双眼睛，变得清澈明亮。

或者，将唇印在他的唇上，打破他眼中的麻木，让这张完美圣洁的脸，染上尘世的情感。

拉下神坛，变为凡人。

宿锦不知心中这邪恶的想法从何而来，又因何而起，但他最终也没有实施。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一天忍不住，成全了这些邪念，即使心中清楚，他起心动念的，无限喜欢的，连个真正的人都不是。

宿锦又将搂住男人腰的手收紧了些，转过头，看向前面。

·

从宿锦住的小院子往北方看，在极北的地区，是一片连绵不绝的雪山。

宿锦知道，现在修搂着自己，就是往那片雪山中飞去。

那里似乎并不算遥远，也或许是宿锦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他觉得没过多久，就来到了雪山上面。

这实在是有些近了，他还没有抱够呢。

所以修将他放下来，宿锦就快速地伸出手，将那只大手牢牢握住。

“这里有赤雪水吗？”宿锦问道。

修则答：“这里有白杌雪兽。”

白杌雪兽就是那牺牲自己也要诞下孩子的灵兽。

宿锦站在雪地上，不管往哪个方向看，都只是一片白茫茫。而四周的山峰、山脊，甚至是脚边开着的雪莲，都似乎是一模一样的。

不过有一点，他觉得有一丝别扭，那就是这些雪，并不是莹白刺眼。这些白似乎暗了点儿，在月光的照映下，甚至显出一丝月牙白的色泽。

但这个色泽对他来说正好，不然突然看到这样的白，他的眼睛肯定会受不了。

鼻尖突然一凉，他抬头往上看，见这里的天空黑黢黢的，和家里的完全不同。

低沉、阴暗，仿佛随时会压倒下来。而从那里面飞出来的雪，也似乎格外的冰冷尖利。

头顶一重，宿锦转过脸，见修正将一顶帽子戴在他头上。随后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一条狐皮围巾，将他的口鼻捂住。最后是一副轻薄但暖和的毛绒手套。

修见他看过来，便道：“这极寒之地的雪寒气太重，你带着这些，就不会觉得冷了。”

宿锦看着修，见他仍是有白雾一样的外衣，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周身在若隐若无的雾霭中。

宿锦道：“你会不会冷？”

修摇摇头。

宿锦拉住修的右手，将那毛绒手套戴上去一只，剩下一只戴在自己左手上，然后伸出右手，紧紧牵住修的左手。

他笑出两只可爱的小酒窝：“这样，才不会冷。”

修没有说话，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他。

直把宿锦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他拉拉牵着的那只手，小声道：“我们赶紧找雪兽吧，不然天都快亮了。”

修道：“不会。”

“什么不会？”宿锦没听明白。

修却没有解释，牵着他往前走去。

宿锦跟在他身旁，不辨方向，不知前路，却十分心安。

往前走了一会儿，宿锦突然听到一丝声响，他疑惑地四下逡巡，终于在一个微微凸起的雪块后面，看到了一只白色的灵兽卧在那里。

它的体型如狮子大小，通体雪白，额上生着一根长长的银角，尾巴长而蓬松。它静静卧在月色里，恬静而优美。

修站着不动了，宿锦也停了下来，两人看着这只美丽的灵兽，静静沉默着。

良久，那只白杌雪兽终于站了起来，宿锦这才看清，它的腹部大大地凸起着，甚至能看到里面微微的扭动。

呼吸忍不住一滞，宿锦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一只马上就要产子的雪兽。

产子，对白杌雪兽来说，就意味着死亡，意味着生命的终结。

都在说求生本能，什么是求生本能，就是遇到危险时，为了能活下来会不顾一切。动物突破体能极限，从掠食者口中惊险逃脱；人类无所不用其极，哪怕会罔顾道义。

但是，除了求生本能，还有死亡本能、性本能、防御本能等等，这些与生俱来的身体所固有的特性，是否包含了这种为爱牺牲？这种自动走向死亡的果敢？

宿锦不知道，他只能紧紧握住修的手，静默地跟在这只美丽的雪兽母亲身后。

母兽往前走了一段路，突兀地停了下来。

宿锦隐隐听到有野兽的长啸，那声音渐渐连贯起来，一声接着一声，焦急而惶然。

是那只雄兽。

它发现自己的伴侣不见了，开始发疯一样漫山遍野的寻找。

那声音慢慢地近了，在宿锦听来，似乎就像在旁边的山上。

这时，前面的母兽又动了。她快速走了几步，躲到了一旁的雪凌后面。

那雪凌粗而长，从一个雪坡上直直垂下，正好形成了一个冰帘子。母兽躲在里面，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修也拉着他，闪到了雪岩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