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南宫珏死也没有想到,这刚过他膝盖的小萝卜头,居然就是畸零山上掌管戒律、令人闻风丧胆的小师叔。
重霄一张苹果脸上满是喜悦,迈着小碎步颤颤巍巍走到重渊身旁,向他施礼道:“大师兄。”
“师弟坐。”重渊指指身边的空位,云出岫忙给他拿过垫子铺在下面。
“昨夜我在林深处练剑,小师弟恰恰看见清扬在后偷窥,直到凌晨方回。且他亲口承认,说自己晚上进过食。”重渊看向南宫珏,声若洪钟地问:“我说得可属实?”
南宫珏顿了顿,点头道:“属实。”
“小师叔说得若有不尽不实之处,你可仔细说来。”重渊道,“还有谁与你一同犯戒,或是引诱你犯戒,你当如实禀告。诚字如金,你要明白。”
“我……”南宫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云出岫,见后者面色沉沉,想来是无力回天,横下心说:“是我自己来前带了两只山鸡,昨晚在后山烤着吃了,无人引诱。”
重渊捋捋胡子,颔首道:“虽然有错,但你敢做敢当,也算是不辱我畸零门风。今念你是首犯,便从轻发落罢。”
重霄小手捧着比他脑袋还大的书册,同重渊瓮声瓮气地说:“宵禁后私自出门,笞三十;辟谷期间进食,面壁两日。二罪并罚本应从重,与从轻相抵,则不增不减。”
“就这样罢。”重渊上身微倾,问跪在地上的南宫珏:“你可有何要申辩的?”
后者摇摇头,道:“没有,弟子甘愿领罚。”说着,拜了一拜,“多谢师尊。”
“不错,还算知礼。”重渊将手中一直攥着的戒尺交给云出岫,吩咐说:“清音,你来执刑,到外面去。其他人继续晨修,不许分心!”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众人见南宫珏受罚,都不禁战战。尤以清越、清朗、清灵、清秀四个为最。
云出岫接过戒尺,见南宫珏欣然起身、向外走去,忽然叫道:“且慢!”
重渊一怔,见他躬身一揖,问说:“怎么,你有不服之处?”
“弟子不敢。”云出岫道,“只是此事弟子脱不了干系。来前是弟子跟他说山中可以开荤,也是弟子亲眼看着他将山鸡带回来,更是弟子没有和他交代清楚宵禁和辟谷之事。他的所作所为,弟子身为大师兄难辞其咎。请师父免他之罪,只责罚弟子便是。”
众人听如此说,又见大师兄都替南宫珏求情,纷纷附和道:“请师父三思,宽恕小师弟!”
清越与清朗一步迈上前,却被清灵蓦地拽住衣摆:“你两个现在出去,岂非是说大师兄和小师弟撒谎了?师父最重一个‘诚’字,更恨被人欺瞒,说实话才是害他!”
清朗性子最急,皱眉道:“那也不能让他给咱们背黑锅吧!”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清秀悄悄说,“你别冲动。”
“不行。没这个道理,是我喊他去开荤的。”清越一面说,一面出列道:“启禀师尊,昨晚弟子曾与小师弟一同进食,当与他一同面壁。”
清朗也急着冲出来说:“还有我,我也吃了!”
清秀与清灵见状,齐声道:“还有弟子二人。”
“他们说得可是真的?”重渊气得鼻孔“哧哧”喘息,压着怒火问南宫珏,“方才为何不说?”
“弟子……”南宫珏踌躇道,“此事乃弟子怂恿,诸位师兄亦是情有可原。”
“分明是我们——”清朗一句话未说完,又被清秀踩了一下。
重霄笑嘻嘻赶着问:“分明怎样?是不是你们烤了鸡带他去吃的?那就是清扬和清音刚刚撒谎了?”
“啊……不是,不是。”清朗脑子转过弯来,咧嘴笑说:“是我们发现小师弟烤鸡,让他分些给我们的。他并未撒谎,并未撒谎,哈哈。”
重渊瞧他不以为耻,胸中怒气更盛,暴喝一声,道:“还沾沾自喜、洋洋得意!你们几个都给我去后山面壁!现在就去!”
清朗抓抓头发,顿时偃旗息鼓,垂头丧气说:“是,弟子知错,这就去面壁。”遂同四人一并告退而去。
重渊看看云出岫,又说:“你的确有错,错在包庇师弟,纵容他犯戒!还不快去执刑?回来将《坐忘谈》抄录一百份,抄不完不准出门!”
云出岫回过头,见南宫珏独立于坎外正望着自己,向重渊一拜,应声“是”,提起戒尺跟了出去。
南宫珏随他走到廊下,破天荒笑道:“习武之人受伤乃是寻常,身上戳几个窟窿都不怕,何况区区三十笞挞,不过是挠痒痒罢了。不用手下留情,里面可都听着呢。来吧,我不怪你。”
言罢,他痛快地趴在了栏杆上。
云出岫握着被汗打湿的戒尺,只觉生平从未如此煎熬过,而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眼前这个不受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