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两三时辰,朝雨方才从衙门回来,衣轻尘将晚膳上留下的几碟凉菜推给朝雨,让她就着馒头垫垫肚子,朝雨却无甚胃口,“最后罪过统统推到了鬼面郎君头上,戏班不用负任何责任,辉夜姑娘也答应了我等要求,我有些累了,想回屋中睡一会,无事便莫唤我了”
朝雨回房后,衣轻尘不禁反思起来,这段时日自己会否太勉强这个姑娘了,思来想去,得出一个结论便是,人家毕竟是个姑娘,日后若再有事要办,还是多驱使驱使花沉池吧。
“你也去睡吧。”花沉池从始至终只坐在桌案旁默着药方,眼见衣轻尘张嘴打着呵欠,忍不住提醒道,“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赶早去渡口。”
衣轻尘闻言又打了个呵欠,方才拖着身子坐到了空着的那张床榻上,伸出脑袋望向屏风另一侧熟睡的鬼面郎君,问花沉池道,“要不下半夜你喊我换班吧,纵你再不知累,也是需要休息的。”
花沉池未有直接应答,而是说了句,“快些睡吧,莫叫他们久等了。”
衣轻尘闻言愣了愣,惊疑道,“你怎知道梦里的事”
花沉池淡淡解释道,“你体内有我的魂,隐约能感知到些”
衣轻尘闻言却不知该如何接话了,思索半晌,只站直身子,走去花沉池身后将他抱了抱,将花沉池抱得浑身僵硬,他却毫无自觉,“木头,谢谢你”
笔尖上的墨水滴了一大滴在药方上头,花沉池手抖了抖,将笔放回洗笔筒中,反手摸了摸衣轻尘的脑袋,淡淡道,“莫多想了,睡吧。”
衣轻尘还想再说些什么,正欲张口,却在看见花沉池望向鬼面郎君那变得冷然的眸色后,选择了住口,而后走回床榻,裹被躺下,道了声“晚安。”
花沉池便也回了声“晚安”。
灯火吹灭后,整间屋子便陷入了黑暗,只余从窗户缝隙洒入的细碎月华,将花沉池望向衣轻尘睡颜的眸色映衬得柔软起来。
距离与梦貘约定的时间早了半个时辰,衣轻尘照常涉过那片碧蓝的无量静海,以为自己要在湖心百无聊赖地吹上半个时辰的风,不想待他赶到时,梦貘早便在那处坐着了。
梦貘分明只闭着眼,却已感知到衣轻尘的靠近,唇瓣未启,空灵的声响便自四面八方传来,“我此番回去,确实找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衣轻尘被梦貘突然改变的说话方式吓了一跳,梦貘却只轻笑一声,解释道,“现在与你交流的是我的神识,这样一来我便能时时注意到梦境内的变化,防止有甚不干净的东西进来”
衣轻尘感慨仙家行事果真捉摸不透,盘腿坐到了距梦貘一米开外的地方,梦貘随手化出套白玉茶具来,为衣轻尘斟上一杯热茶,冒着白烟的茶盏浮于半空,飘至衣轻尘跟前,衣轻尘小心接过,捧在掌心未有即刻饮下,而是转头问梦貘,“你说的有趣的东西是什么?”
茶壶在半空中顿了顿,梦貘轻笑一声,轻描淡写道,“我回去问了些朋友,他们有些人曾在数年前的六界海市上见过一次江止戈,当时江止戈曾花高价在海市上买下了一本与梦有关的术法书籍,我便又托人去问了那售书的摊贩”
“和我想的一样,那本术法书里记载了比牵梦之术更高深的术法。”
衣轻尘愣了愣,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更高深的术法?就是你上次说的修改记忆?”梦貘却否认了衣轻尘的说法,“是比这个还要可怕的术法”
衣轻尘心中一颤,万分担忧地捏紧手心的茶盏,梦貘见状轻笑道,“不过可怕归可怕,他作为一名人
类,能不能施展便又是另一回事了。今次我寻你来,是为了同你说另一件事”
衣轻尘疑惑地候着下文,梦貘抿了一口茶,用十分严肃的声音同衣轻尘说道,“你弟弟为你寻来的那帮手,是魔族。”
魔族?
衣轻尘心中渐渐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慕容千从小就有一个改不掉的坏毛病,倔驴脾气。若有甚想要达成的目的,便会想方设法不顾一切不撞南墙不回头地去做,衣轻尘惯着他,所以通常只要不触及底线,都会尽量顺着他的意愿去办。
或者说慕容千的坏毛病其实就是被衣轻尘给惯出来的。
慕容千移军渭城本就古怪,如果慕容千真的为达成目的不惜借助魔族的力量,便太荒唐了。不论对方是不是魔族,既然请动了对方帮忙,便势必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如此大规模的阵仗,慕容千又许诺了对方什么呢?
衣轻尘的焦急暴露在脸上,被梦貘看在眼中,后者沉吟片刻,与衣轻尘解释了一番神魔的规矩,“神魔都是很重信誉的存在,契约的签订必然是需要等量的代价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这个代价的价值,却是由神魔单方面判定的,因而哪怕你弟弟只是拿出一颗普通的石子来,魔族若是觉得值当,这份契约便能成立。不过我觉得那个红衣女子既然如此厉害,她的主子也必然不会是个傻子”
梦貘此话脱口,衣轻尘心中便又咯噔一声,只觉得梦貘不如不解释,一解释反倒叫他更加心惊,一时心意难平,坐立难安。
梦貘又不紧不慢地补充道,“不过,你觉得你弟弟像是个傻子么?”
衣轻尘细思梦貘此话背后的含义,回想起慕容千如今的本事,心中才稍安一些,“说的也是”梦貘便继续说道,“神魔契约中,最为轻贱的便是对方的性命,因此物毫无价值,夺取只需一瞬,分外无趣。所以你当是不必担忧你弟弟的人身安全的。”
不知何处刮来的清风拂过静海,层层涟漪掀起,坐于其上的梦貘与衣轻尘却丝毫未受影响,衣轻尘轻抿了一口温凉了的茶水,静候着梦貘的下文。
好半晌,梦貘方才打破眼下的安谧,轻声开口道,“你不好奇自己身畔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神魔吗?”
衣轻尘未有想到梦貘会提到这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思索片刻方才道,“我也不知道明明以前从未遇到过,今年却源源不断地遇上。”又以开玩笑的语气反问梦貘,“难道是我命里的劫?”
“你猜的不错。”梦貘如实道,“真真擅窥命数,她回去后大致看了看你的命盘,前期都很平缓,是普通人的命数,大概在十四到十六岁那年,命数突起波澜,应是遇上了甚不属人界之物,命数开始与六界牵连起来”
“你死那年,命数波动最大,乃断弦强续之象,而后你的命数便和另一人强行缠绕在一块其实你遇上的这些东西,本都不是你原本该遇上的,而是因为你与那人的命数牵连,故而被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