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劭看着她的背影,缓缓收敛了笑意,神情冷肃幽深
武帝金屋藏娇,传为千古美谈,可那不过是一个野心家为了权位而吐出的违心的甜言蜜语,那位陈皇后最后的结局,实在不够美好
他想藏下她,以金砖铺地,美酒为池,珠宝满床,让她享受世间最泼天的富贵;给她一个男人所能给的倾尽一切的温柔爱恋、宠溺呵护
他真想,把她藏在他为她建的未央宫里,以后的日日夜夜、生生世世,只有他们两个,抵死缠绵、永世不忘!
他转过身,俯瞰着山下湖光水色,狠狠闭了闭眼
爱愈深,那份渴望愈深,便愈不知满足
他简直,快疯魔了!
……
殷颂掀开竹制的门帘,走进凉亭,里面对着摆着两张软席,一个清俊的中年男子正对着她,听见声音,抬头向她看来
殷颂还来不及向他客套寒暄几句,便骤然被他眼中的震惊与痛色镇住
那是怎样一种目光
穷极了此生的爱恋、此生的哀痛、此生的思念,以至于刻骨的印在心口,碰一次,便鲜血淋漓,却还是忍不住去一遍遍回忆,只为在那一遍遍的痛苦中,品尝那一丝丝的快淡忘的幸福与甜蜜
殷颂以为自己已经够铁石心肠,可她现在才发现,面对这样一个男人、这样一双眼,她真的不忍,再说出那些冠冕堂皇却客气疏离的话
联想到这位柳先生的年纪与事迹,殷颂心中已经隐隐有几分猜测
她走到他对面,缓缓坐下,轻声道:“柳先生,可是想起了故人?”
柳如是静默片刻,忽然一笑
“请殿下容得老夫托大。”他温柔的看着她,不是那种霍劭看她时的那种爱侣间的温柔,而是一个长辈慈爱的看着一个晚辈,像是尽力从她的眼角眉梢,看出自己心上人的影子
半响,他轻声叹:“你长得,可真像你的母亲。”
殷颂不知为什么,那一瞬,突然特别想哭
她是苏越,但穿越成了殷颂,便继承了殷颂的一切—她的记忆、她的感情,这其中当然最深的,便是一个柔弱小女孩儿对母亲的深深的眷恋!
年了!足足年了!她不曾听过任何人提起她的母亲!
那个风华绝代、为母族殚精竭力、为她付出生命的女人!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圈微微泛着红,却笑着道:“那柳先生,便与我说一说我的母亲吧,我……很想她。”说到最后,尾音已经几不可闻
柳如是提起茶杯,为两人斟了茶,他尽力想用轻松释然些的语气谈起往事,但言语中的沙哑却避无可避,殷颂垂眼,看着桌上滴落的几滴茶水,没有揭穿他苍白的伪装
“你的母亲,是我见过最骄傲美丽的女子。”想起那年骄阳下纵马驰行回眸一笑的烈焰般的美人,柳如是声音中带着掩不去的温柔思念:“幼时家中长辈带着我迁居建安,正好与秦府比邻而居,我那时性子沉闷,除了必要的应酬只爱在房,她却不同,她活泼好动、一刻也闲不住,嫌我过得太没趣儿,小小的丫头,总是翻墙唤我玩。”
出身江南氏族门阀,即使年纪尚小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也都是衿雅贵族公子典范的柳如是很难想象,怎么会有一个小姑娘灰头土脸的翻着墙,嚷着大嗓门叫他出去玩!每次看她小小的身影在墙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下来,柳如是就觉得心惊胆战,他总会跑到墙头底下,一是为了方便与她说话、不至于让她喊坏了嗓子;二来也是怕她真摔下来,自己也能接住她
他知道,她每翻一次,秦家老太爷就会黑着脸揍她一次,但她俨然不惧,仍是隔三差五的翻,后来柳如是都习惯每日在墙底下装一转,若是能与她说上话,一天便都是高兴雀跃,若是隔了几天她都没来,那他就会心急如焚—要么是她生气了,自己得提着她最爱的小糕点去哄她;要么是她病了,那他更得提着药忧心匆匆去看她!
后来,小小的少年郎成了名满建安的天才文士,每每出行必然被掷果盈车,一派风雅衿贵气度让满城贵女芳心暗许;小小的疯丫头也成了冠盖满京华的绝代美人,虽如月中仙子清冷而高不可攀,可也能引得建安公子蜂拥追逐、百般算计争夺美人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