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陆沈番外——来世愿为沈北雪

魔域南境, 苍乌山。

这是落玉川畔连绵起伏的高山中很不起眼的一座。山上常年云遮雾绕, 山顶白雪皑皑。

因为进山很容易迷失道路，就连附近最有经验的猎户也不愿轻易往深处走。

可偏偏在这么偏僻的山上有人建了座精致的小院落。院中遍植花木，还山上引了活水, 蓄起一方清浅的小池塘, 池中还游着几尾颜色鲜艳的小鱼。

清晨院中浮动着白茫茫的雾气, 远远地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美好得如同一片仙境。

一个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飞快地穿过连通院中三间草屋的木结构回廊, 在最右侧的那扇门前停了下来。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刻意收起了眼中的期待和兴奋，敲响了房门：

“师父安好。昨日您说要检查弟子的功课, 弟子特来等候。”

他的语气恭谨，声音也清越好听。似是对即将到来的考校胸有成竹，就连眼尾的三颗细小泪痣也隐隐流转光华, 说不出的好看。

果然屋内的人舍不得让他久等, 木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 从里间传来一道成年男子的声音：

“晨间露重，北雪你先进来吧。”

名唤北雪的少年也并不推辞，谢过之后熟门熟路地进了内室。

屋中光线适宜，陆宇琴端正地坐在窗边看书。他的模样和当年相比并无明显的变化，面容仍旧干净清隽, 气质也温润典雅。

几乎是从进屋那一刻起, 沈北雪的目光便牢牢黏在了陆宇琴的身上。

他的年纪还太轻, 即便花了心思掩藏温驯外表下对陆宇琴那股狂热的恋慕, 也很难做到毫无痕迹。

可是陆宇琴仿佛并没有注意到这道异样的目光，他放下书用清澈而坦荡的眼神看向少年：

“北雪你近些日子还在调养身子，我不考剑术，只考典籍。你便从卷十一开始背吧。”

少年身材清瘦，脸色带着些病恹恹的苍白，嘴唇也不甚红润，散落在额间的碎发随着窗口吹进来的微风轻轻摆动，反倒衬出一股脆弱又病态的美感。

他清了清嗓子，平静地开始背诵。语速不急不缓，中间没有半分停顿和反复，甚至在背诵的时候还能分出心思关注陆宇琴脸上的表情。

不过陆宇琴一个活了百年的人又怎会轻易将情绪外露，他双目微阖，细密的睫毛遮住了暖褐色的眼眸。

他看着平静，可心中对沈北雪的赞许和惊艳没少过半分。在成为少年的师父之前，他从不知道前世毁天灭地的魔皇脑子也极好用，几乎称得上过目不忘。

不过想想这也能解释得通，夜朔云记凝姬、云溯望母子的仇都记了那么久，二十多年过去和他讲起往事仍旧条理清晰，细节历历在目。

算计起人来也是环环相扣，精明又缜密。

想到这儿，陆宇琴的嘴角忽地闪过一抹无奈的笑意。

和先魔皇同名的少年心思细腻又敏感，他察觉到这意味不明的笑试探着问到：“师父，刚才可是弟子背错了？”

陆宇琴摇摇头，止住了他的胡思乱想：“没有，北雪过目不忘自然不会出错。我刚刚不过是想起了些过去的事情。”

他虽然名义上是少年沈北雪的师父，但对着昔日心上人的转世还是自称“我”，这倒让二人的关系比寻常师徒更近了一些。

再加上平日相处时他流露出若有若无的纵容，还有过度的关心和紧张，让少年渐渐变得大胆起来。

沈北雪不依不饶，继续追问道：“是什么样的往事？师父可愿意讲给我听听。”

陆宇琴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半阖的眼豁然睁开，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他顿了顿，总算找到了一种比较合适的说法：“我曾经有一位故人，他年少时家门不幸，受了很多苦。他也因此耿耿于怀，记仇记了很多很多年。

后来他终于打听到了仇人儿子的下落。仇人同他有杀母之仇罪大恶极，可是仇人的儿子却并未参与其中，且毫不知情。”

说到这儿，陆宇琴停下来有些好奇地望着沈北雪：“北雪，若你是这个人你会怎么做？”

沈北雪正听得兴起，突然被这么一问，细瓷般的脸上竟显出些许茫然的神色。

他本想回一句冤有头债有主，可仔细一想又不知为何心中愤愤不平。仇人之子是无辜的，可师尊的故人还有故人之母却也是无辜的。

到底要不要报仇，要不要拿仇人之子撒气，这种事情恐怕只有当事人本人能说得清。

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轻声答：“我不知道。

要不要找仇人之子报仇，也许只有经历过这件事的那位师父的故人才有资格评判。”

少年一向爱憎分明，可是现在却难得给出这样模糊的回答。

陆宇琴笑了笑，眉眼间一片温柔：“北雪说得也有几分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