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有一点不懂啊,精神疾病不应该是看他的举止是否正常吗?这个梦境检测......就那么准?”杨舒啸一脸疑惑地翻开报告看了看,才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上面乱七八糟的图表。所谓梦境检测,就是通过对人在睡梦中所发出的信号进行收集,并对形成的图像加以分析来确诊是否患有精神疾病的诊断方式。
“一般精神病人的梦境由于心理障碍会混乱得毫无章法,但是正常人的梦境就会相对有规律。我们用这种方法确诊还是有把握一些。毕竟人为的诊断中可能会有主观性,过去正常人伪装自己是精神病人,被误诊的也不在少数。”
“要是发生这种情况的只有这三个人的话,我们完全可以怀疑他们是为了逃避刑事责任装疯卖傻。但是那五个病人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我听说几乎所有专家对你们这里那五个病人的诊断结果都是患有精神病的,但是只有那个报告全部显示正常。”
“是......”方昱珩苦笑了一下,“所以我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3
警局审讯室里,一个头发凌乱,眼神空洞的女人坐在审讯椅上,脸色苍白,嘴里含糊着一口唾沫,也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面前的小警察正在纸上“唰唰”地记着文件,时不时地抬头瞥女人一眼,再故作老成地摇摇头叹口气。“吱呀”一声,审讯室的门开了,一个约摸三十岁,穿着白色皮夹克的男人拎着档案走了进来。小警察看见来人,立马识相地站起。
“陆组......”
那人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把档案往桌子一扔,坐在了小警察的旁边。
“来吧柳冰,把案发经过给我重新叙述一遍。”那人眯起眼睛,浑身散发的气场压得小警察连呼吸都开始谨慎了。不得不讲,与其说他是刑警,还不如说他是时尚场的男模更有说服力。台灯昏暗的光将他直挺的鼻梁打出阴影,带着饱满唇珠的上嘴唇紧紧抿着。那双柳叶眼细长的轮廓在眼眶处利落地收了个尾,目光里满是桀骜。偶尔一抬眼,瞳孔里的侵略性就会随之逼出,活像一只盯准了食物的猎隼,看得人浑身不舒服。
柳冰缓缓地抬头,用那对毫无生气的黑色玻璃珠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陆峋观察着柳冰的反应,忽然觉得对方的瞳孔里像有什么东西烧了起来。“砰!”柳冰像是中了邪一样瞬间从椅子上扑了出去,肋骨重重地磕在了审讯椅的挡板上。
“老实点!”站在旁边的两个警察眼疾手快地把柳冰摁回了座位,手铐在挣扎中发出金属的碰撞,柳冰也并未在控制下镇静,嗓子里传来了类似野兽示威的低吼声。
“她真的......没有精神病?”陆峋皱了皱眉,朝旁边的的小警察斜了下身。
“报告显示精神正常。”小警察挺直了身子,一板一眼地禀报。陆峋当然知道报告的结果,不过看着柳冰疯狂的样子,不单单是他,恐怕是个人都不会认为这女人是个正常人。陆峋烦躁地转着笔,几分钟前杨舒啸打来的电话更是让他心烦意乱。按理来说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故意杀人案,找到凶手之后早就该结案了。但是陆峋总觉得哪里出现了问题。
从发现孩子的尸体到锁定真凶,前前后后用的时间连三天都不到。
顺,一切进展得太顺了,连点坎都没有,就像简单地走了个流程,案件发生都在预想范围内。但他不想就这么把案子就这么移交审理了,他觉得这个案子背后绝对有东西可挖。尤其是精神检测这里,相当不对劲,却还无从下手。陆峋觉得最近自己脱发的趋势越来越明显了,冷风一吹头皮有些发冷。
审讯无法正常进行,陆峋边往办公室走边按摩着鼻梁。还没等到门口,办公室里那让他听了就发怵的哭闹声就传了出来。
“绝对不可能啊!我女儿她那个样子,怎么可能精神正常呢!哪个女人能不疼自己的孩子?她要是正常她能干出这种事来吗?!”
“阿......阿姨,您先别哭啊,这事情还没处理完呢,您得相信我们是不是......”黎添看着对面哭天抹泪作天作地的老太太,安慰不是,解释也不是。毕竟是个刚毕业没几年的年轻警察,对付这种人还是没有经验。此刻他的内心和老太太的泪腺一样,正处于崩溃的状态中。
“陆哥......”黎添看见了门口的陆峋,立刻投去了求助的眼神。那一瞬间,黎添觉得陆峋就是一尊带他脱离苦海,远离尘世普渡众生的活佛。
老太太哭得更狠了,像都江堰泄洪了似的,直接把黎添淹死在了里头。黎添听着这哭声,忽然想起了家里烧开了的水壶。陆峋的面部肌肉不明显地抽搐了一下,心里估摸这老太太不知受了哪位法律专业人士指点,台词也从“我女儿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改成了“我女儿精神有问题,不然干不出这种事。”杀害自己的孩子,且手段极其残忍,判决除了死刑再无其他可能。但是一旦嫌疑人是在精神病发作时实施违法行为,就可以自然地不用承担责任。柳冰杀了自己的孩子,证据确凿,老太太抵赖是不太可能。
不过有一点,柳冰的梦境报告显示精神正常,但她的行为明显凶残得异于常人。
这种情况以前从未发生过。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柳冰犯罪究竟是除精神病以外的病理作用还是主观使然。所以只要咬死了柳冰杀人的时候不能清晰辨认自己行为这种可能,这条命还是可以保得住的。
陆峋面无表情地坐在老太太对面的椅子上,一边喝水一边淡定地看着她哭。老太太是有些怕他的。可惜,来警局之前明显发条没上足,哭着哭着就没劲儿了,只能死撑着面子用纸巾擦那张早就没了眼泪的脸皮。
“哭完了?”
老太太不做声。
“您呢,要相信我们。如果这件事情真的另有隐情,我们也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但是您现在每天来我们这里闹,实在是打扰我们工作。目前案件还在侦察阶段,还希望您能配合我们。柳冰该承担的,我们不会姑息放纵;她不该承担的,我们也绝对不会让她受委屈。”陆峋看着老太太,目光真诚坚定。
老太太有些尴尬,一直用手搓着衣角,忽然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我……算了,豁出去了!小冰身上的伤不是她自己弄的!那是吕继宏那个畜生打的!”
终于说实话了。黎添和陆峋默契地对视了一下。
当初第一次审讯的时候,陆峋看到柳冰手腕处的伤就觉得不对劲,可是老太太和柳冰的丈夫就像拧成一股绳似的,言之凿凿地说是柳冰自虐时所为。这种事实在见多了,陆峋一眼就看出来是吕继宏家暴所致。老太太并非不心疼女儿,可惜来自骨子里的畸形尊严让她本能地保护那张给街坊邻居看的面子,谎言便在嘴巴里焊得异常严实。
陆峋的猜想被证实。黎添看着陆峋,敬佩在他眼里刷出了一道光。
“他有的时候喝酒,喝多了就打我女儿。有的时候两个人吵架,吵架也打,往死里打!从来不把我女儿当人!”老太太说着说着,激动得站了起来。
“那您之前怎么不说!”黎添万般无奈地说。
“这……这多丢人呐……我跟她说,能忍就忍,毕竟人家是挣钱养家的,咱也不占理是不是……”
老太太把肚子里憋的一股脑地倒了出来。陆峋听着老太太残留在上个世纪的理论和吕继宏的所作所为,慢慢火气就上来了。可惜这火气没有释放的空间,他也只能阴着脸用力咬着后槽牙。
一辈人的观念由于根植入骨,是很难随着时间改变的。在老旧的封印里,平等的人权永远存在于大社会,小团体永远用能力划分地位。常言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施与者永远仗着被施与者的感激和良心而为所欲为。久而久之,能力变成了肆意妄为的资本,原始的知恩图报逐渐变得荒谬滑稽。柳冰的沉默源于被施与的弱势地位。但是在老太太之流的人眼里,一切都是像猫吃耗子那样理所当然。
活于人后,就得甘为人下。
案件的事实愈发模糊。难道柳冰是无法忍受丈夫的折磨,最终把自己的孩子当作发泄口?陆峋拄着额头,紧紧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