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正直六月,是桃花盛开的好时节,洛泱决定来这片桃花林度过漫长的下午。
桃花林临水而成,朵朵怒放,深浅不一的红色似乎蔓延到了天际。这样震撼的画面总能让洛泱迷茫的内心平静下来。
他找了个溪边的巨石,盘膝而坐,享受着摆脱痛苦后的悠闲生活。
哗啦啦的溪水从石下流过,带来了夏日的清凉,让人舒适无比。然而今日,流水似乎带来了别的东西。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水中飘出,穿着白色衣衫的小孩仰面漂浮在水上。他衣衫破碎,外露的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其中不少已经被流水浸泡得泛白。他的手中还紧紧抱着一把长剑。长剑的剑鞘已经布满裂痕,剑身微微漏出,闪过森森的寒光。
洛泱歪了歪头,决定看在好心情的份上将人捡回去,至于之后如何,就要看了再说了。
于是五岁大的小孩就背着比他大不了两岁的孩子回到了小木屋里。诊脉、换衣、上药、熬药,一连串的事情忙下来已经过了大半个下午。洛泱无聊地坐在木屋的凳子上晃着腿,一转眼就对上了一双戒备的乌眸。
“你醒了啊?药等会才能熬好,你先别动。”
西门吹雪抓紧放在一边的长剑,浑身绷紧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洛泱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小孩,想了想道:“你的左手和右腿好像断了。经脉也废了。”
西门吹雪像是终于想起了之前的事情,他沉默片刻,道:“多谢。”
洛泱歪了歪头,有些不解:“你不担心吗?”断手断脚还废了经脉,一个小孩想在这里活下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西门吹雪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会活下去。”他喜欢剑,他想要看看这条道上的风景。
洛泱看着那双眼睛,里面没有恐惧也没有颓然,只有一片安宁的坚定。他突然来了兴趣,从有他半人高的椅子上跳了下来。他走到小木床边,凑到西门吹雪的面前,伸手摸了摸他垂在一边的手和腿,神色有几分思索:“唔,你这个也不是不能治。不过需要点时间,最难办的是你的经脉。”
不待西门吹雪回答,他登登地跑去药房,将熬好的药端来。比西门吹雪还矮十公分的小孩就这么一勺一勺给他喂了药,又蹭蹭地端来了苦味清晰可辨的药膳。
西门吹雪毫无反抗余地被喂了药。还没来得及问话,洛泱又没了身影。等到傍晚,不知从哪回来的小孩又强制拉开他的衣服,给他的伤口上了药。
“你”是谁?
“呀,好像来人了。”刚给人上完药准备洗漱睡觉,洛泱就察觉到了屋外陌生人的脚步声。他也不理会话没说完的西门吹雪,抄起那把红色的唐刀就走了出去。
十来个拿着武器的成年男子围在他的木屋外,其中为首的那个似乎是没料到出来的是个比目标还小的小孩,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把西门吹雪交出来。”
洛泱摇摇头:“你们是来杀人的?”
男子见他摇头脸色便已沉了下去,他冷哼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不肯交出来,就连你也一起杀了。”
男子做了个手势,一群面露贪婪的人就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丝毫没有顾忌的意思。洛泱也不恐惧,他抽出那把和他几乎等高的细长唐刀,神色沉静地立在原地。
须臾,一道红芒惊天而起,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下,最先扑上去的男子已然头颅落地。
西门吹雪此时刚撑着剑,从床上挪到了门口。他刚想开口让洛泱将他交出去,就看见了那讯猛的一刀。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大,震惊地看着那个比他还小的小孩。
“你们不继续了吗?”见剩下的人一时没有动作,刚杀了一个人的小孩扬起那张精致的小脸询问道。
众人对视一眼,加大了警惕。他们不敢再有丝毫轻视,几人协作开始围攻洛泱。
洛泱没有主动出刀,他一直在闪躲着别人的攻击。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而对面还剩八个人。八个人轮番攻击,又协作配合,总有一些攻击是他躲不过去的。所以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已经隐约染红了衣衫。
西门吹雪有些急了,他并不想连累别人,尤其这个人还刚刚救了他。但他知道,在这个小孩杀掉他们一个人之后,这些亡命之徒就不会再放过他了。他帮不上忙,也不敢出声打扰,就只能捏紧了手中的长剑,一眨不眨地看着战局的发展。
大概是由于洛泱长时间的躲避,围攻他的人很快就放松了心情。毕竟再怎么玄乎,洛泱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他们万不必担心至此。
可放下的心还没落地,又一颗头颅咕噜噜滚在了地上。一直隐忍不发的小孩眼神刹那间变得无比冷酷,他手中的长刀再挥动几下,死亡的人数便已过半。
剩下的几人终于被洛泱的战力吓破了胆,他们不再试图杀死他,而是转身提气,毫不犹豫地往外冲。
为首的男子是退得最快的一个,他惊恐地奔跑在黄昏的森林中,心里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小孩那致命的红光。
那种干脆利落、一击毙命的刀法,怎么可能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能有的!他一定是魔鬼!这里住着魔鬼!
男子奔跑了很久,在确定没有人追他以后,终于放松地靠在了一颗大树下。他脸上的表情从开始的惊恐变得异常难看。本是来求财的,结果财没求着不说,还差点全军覆没。那两个人!就算他杀不了,他也一定会找人杀了他们!
而实际上,洛泱根本就没追出去。他见人跑了,便收了刀准备处理好尸体就去洗漱睡觉。
“抱歉,是我连累你了。那些人恐怕还会再来,你最好换个地方住。”倚在门口的西门吹雪表情严肃地开口道,“我会留下来给你拖延时间。杀了我,想必他们就不会再费力气去找你了。”
“他们来不了了。我下了毒,大概他们跑不出这个林子就死完了。”洛泱抬首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扔给他一个瓶子又道,“你先吃一颗,以后每天一颗,没了再找我要。”
西门吹雪接了药,迟疑片刻还是吃了下去。
洛泱处理完尸体就去小溪泡了个凉水澡,不多久,便一脚深一脚浅地打着哈欠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西门吹雪正躺在床上准备闭目休息,猝不及防就被掀开了被子朝里挤了挤。
向来不喜欢和人有身体接触的西门吹雪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他感受着身旁小孩温热的躯体,努力动了动,朝小床更内侧挤去。
洛泱已经有些累了,毕竟今天杀了那么多人,又受了伤,还为了某个小孩忙活了一下午。所以他的意识从躺上床开始,就很快模糊了下去。隐约感觉到西门吹雪的动作后,他下意识地就往前凑了凑,嘟囔了一句:“别动,刚给你上了药乱动什么?”
西门吹雪已经僵在了原地。身侧原本只是手臂有接触的小孩,在说话的时候已经侧过身来往他怀里挤了挤,现如今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
他从小无父无母,家境又极好。既不喜欢和人有亲密的接触,也未曾和人抵足而眠。山庄的管家由着他,府里的下人也不敢不听话。因此活到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和人这么近距离地接触。
想出声反抗,可略一思索便知这个小木屋里只有一张床;想让人稍微离远一点,刚被人救了性命,还连累别人受了伤,这话西门吹雪怎么也说不出口。于是西门吹雪只能绷着一张脸,闭上眼睛努力给自己催眠。
事实上西门吹雪很快睡了过去。他也不过是七岁大的小孩,一天之内先后经历了重伤落崖、苏醒后被告知前途茫茫、被强制上药、连累恩人受伤、被恩人绚烂的刀法震慑等一系列的事情,心神体力早已消耗两空。即便再不习惯和人亲密接触,也抵抗不了生理上的疲倦。
窗外月光洒落,两团靠在一起的团子终究是陷入了沉眠之中。
第二天一大早,西门吹雪醒来的时候洛泱正提着刀从屋外走来。
“唔,我忘了你好像练剑。等你的手脚恢复以后,就跟我一起去晨练吧。还有,你的经脉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运行内力。”
西门吹雪点点头。他看着那把细长的唐刀,颜色鲜艳,饱饮人血。突然出声道:“这把刀的颜色是本来就这样还是?”
洛泱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应该是原本就这样的吧……我记不太清了。”和这把刀相关的记忆很是模糊,只是他从练刀起便用的这把刀,彼此之间实在太过契合,他便也不去追究记忆的事情了。
西门吹雪点点头,又道:“为什么会救我?”
洛泱看了看他那双乌黑的眸子,精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你猜?”
西门吹雪捏紧了长剑。
三月后,手脚复原的西门吹雪抱着他那把长剑来到了小屋旁的空地,几个等人高的人偶立在那里。
背着长刀的小孩站在一边,脸上的神情是少有的严肃:“常用的十八种武器是弓、弩、枪、棍、刀、剑、矛、盾、斧、钺、戟、殳、鞭、锏、锤、叉、钯、戈,其中又以剑最为常见。剑乃“百兵之王”,不是说这个武器就比其他武器厉害,而是指用剑的人想把剑法融会贯通,需要学会的东西就是别人的几倍。剑的功能很多,招式也多种多样,但剑法无非是那么几招,抽、带、提、格、击、刺、点、崩、搅、压、劈、截、洗。你每日每个动作练上一千次,形成本能后再去生死历练,这样得到的东西,就是属于你的剑法。”
西门吹雪便开始按照洛泱的指导练剑,可他的任务刚刚开始,就被骂得狗血淋头。
“手臂要直,肘部发力,刺的时候旋转身体,让右臂和身体保持一条直线。”
“你没力气了吗?手垂得这么低?”
“抽击的时候腕部用力,身体动什么?”
“下劈的时候,力往剑尖。”
......
“好。今天就到这里了。”
这话一出,体力已经透支的西门吹雪一下子就倒了下去。洛泱也并不奇怪,他上前背起昏迷中的小孩,连人带剑扔进了漂浮着药材的浴桶里。他撑着头,恍惚地往柴火堆里加着柴,脑子里浮现的却是西门吹雪练剑时那种灼热的眼神。
和他不一样啊……这个小孩是真的喜欢剑。不像他,只是是为了活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