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赫里和阿道夫都陷入了盐沼的幻境中。
本来,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摆脱了盐暴,便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重新出发了。谁知,盐沼没有那么轻易让到手的猎物溜走。
阿道夫梦见了一片可怖的城市丛林。他像丛林里的一只蚂蚁那样渺小,身边环绕着下等人才去的酒馆、娼@妓们栖身的便宜旅社,醉汉互相斗殴的劳工营和空气恶臭、肮脏不堪的收容所。看着这些龌龊的可怕图景,听着婴儿的哭闹和流浪汉的争吵,嗅着空气中粪便的粉尘,阿道夫吓得浑身发抖。
“不!不!”他捂住脑袋,像尾巴被点着的狗那样,在污秽横流的街道上狂奔。
可这时,他想要甩掉的那座城市居然活了过来,变成了一个畸形的巨人。它的身体由数不清的人体拼接而成,从接缝处不断传出冤魂的哀嚎;它的眼睛则由难以计数的金币组堆叠而成,从金币堆里不住地淌下不知是谁的血泪。至于着装,巨人几乎赤身裸体,仅在胸前垮垮地套着一个似乎是给马用的辔头、在血盆大口中松松地塞着一只铁质的嚼子。
只见那巨人抬起右脚,重重地向前迈了一步。刹那间,整个世界地动山摇,阿道夫也被绊倒在地。
“不不不不……”阿道夫啜泣起来,连额角流下的血也顾不上擦,就手脚并用地向远离巨人的方向爬去。
可毕竟身高的差距摆在那里。只用几步,巨人便追上了绝望地爬行的阿道夫。它伸出长满厚厚的老茧的手,将阿道夫捏起,再作势握拳——
嘭!
伴着一声巨响,血浆四溅,阿道夫变成了巨人身体的一部分,微不可察的一部分。
但即使是到了这个时候,阿道夫也没有放弃挣扎。你若是仔细观察巨人的后颈,会发现那里有一根骨头正拼命试图往外钻,像一条想逃出盐沼的盲鳗。它几乎,仅仅是几乎,就要成功了,将上半截断肢顶出了巨人的皮肤,仿佛溺水者把手伸出了水面。然而,很快地,一个“大浪”打来,那截断肢很快便被淹没了,且再也没有浮起过。
就这样,阿道夫和巨人一起,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牵引着,继续吞噬随处可见的路人。有的路人很小,不经反抗就缴械了;有的路人却装备齐全,甚至配有鞭子,在巨人试图将他们融合时狠狠地还击,把巨人抽得嗷嗷直叫。可无论是哪一种,最终都无法逃脱成为巨人的一部分的命运。只不过前者因为身无长物,便被当作了脚底板,终日饱受践踏;而由于后者能给巨人贡献许多制作身体的原料,能跻身脑部,对身体的其他部分颐指气使。
这个吞噬的过程持续了很久,久到阿道夫都忘记了自己是谁,只知道作为一块后颈肉存在。但忽然,毫无预警地,它停止了。
原来,巨人长得太大,大到地面已经无法承受他的重量。于是,轰的一声,大地坍塌了,巨人也随之摔倒,那些千辛万苦集聚起来的身体部件再次分裂,仿佛陨石雨那样纷纷掉落。不论是脑袋还是脚底,都摔成了肉泥。
漫长的坠落过程中,阿道夫怔怔地注视着天空。惊讶地,他发现那天空竟是一张硕大而诡异的脸,空中的月亮正是那张脸上的独眼,而一直以来充当牵引巨人的缰绳的,就是它长长的舌头!
此刻,那条舌头蛇一样地探向地面,心满意足地舔食着地上的肉泥。阿道夫也被它舔了起来,送进嘴里……
同阿道夫相比,米赫里的梦要“简单”许多。
像从漫长的休眠中醒来般,她吃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明晃晃的蓝天。
本能地,她企图转个身,以避开刺目的阳光,可很快就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根本不听指挥,四肢好似四条软趴趴的蚯蚓,而且,似乎比自己原来的躯干短了许多。
怎么回事?
幻境,一定是盐沼造成的幻境。她在心中大声对自己说。冷静,看看身边的情况!
拼命调动全身的感官,米赫里试图弄清自己现在的处境。如果这真的是个幻境,那么它也太逼真了,就像现在,米赫里感到浑身上下被太阳晒得火辣辣得疼,鼻子上还有某种小虫爬过,痒痒的,甚至连拂面的轻风都被幻境模拟了出来,更别提河水的叮咚声、驴羊的哞咩声以及小草和树叶被风吹过的嗖嗖声了。
很快地,米赫里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婴儿,因为身体被棉布襁褓裹得紧紧的,所以才无法控制手脚。而至于刚开始感到的温暖怀抱,其实是被太阳烤热的土地。米赫里猜测,这具被自己占据身体的婴儿很可能由于天生残疾被父母丢弃了。对此,她早已见怪不怪。溺死残障的新生儿在兽人联合王国是合法的,就连在像精灵这样的文明种族也被默许,“她”没有被沉入深潭,或被母亲“不小心压死”,能睁眼看看这个世界,已经是不幸之中的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