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静静躺了一段时日,没什么人来打扰。
唯二苦恼的是因伤不便,事事都要人照顾,时时有人看护,总不能得个清净。折竹也从不假手于人,何事都亲力亲为,做了不少‘假公济私’的事。
第二件苦恼的事,则是每日宦者点卯似的来送东西。
正如此时,两件合在一起。
纱帐微微被风荡起,折竹面无表情念着送来的礼,边捏伶舟归的手,越来越有用力的趋势。恰在此时芜绿端着补药进来,二人同时抬首看她一眼,折竹伸手要接药,伶舟归即道:“芜绿你来。”芜绿与折竹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一个不解一个似笑非笑。
“你昼夜未歇,暂息一日不迟。”
芜绿恍悟赞同:“是啊,折竹姐姐好些时候没轮休了诶。”
折竹默不作声接过药,喂过道:“喂完就去。”
结果是慢悠悠地将药半勺半勺喂完,仿佛看不见伶舟归随药苦透的神色,悠然走了这才作罢。
人走了是不留什么,苦意尚残存唇齿,于是捧杯缓缓饮水。芜绿暂无事做,想着先找找药纱在何处,一会儿备换,入目却一室奇宝,不知言何是好。
“这些,这些……您就这么放着?”芜绿目瞪口呆道。她就算不识,也知是极其珍贵。伶舟归放下杯,转视一圈:“入库。”
“全都?”芜绿更不可思议。
“留一样。”伶舟归指指层堆锦盒中的一只,盒有水流刻饰。
芜绿将那只锦盒取来奉在伶舟归面前,十分好奇是何物,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盯。
“想知看就是。”伶舟归道,拨开精巧锁扣,拈出其中躺在柔绸圆槽中的水蓝珠子。珠子不大,刚好能握在手心大小,通透晶莹,里面仿佛还封着水雾一般,隐隐有水波漾动。
芜绿赞叹:“好漂亮的珠子,是要做佩饰吗?”
“那就有些暴殄天物了。”伶舟归对光细赏,波光投射到眼中,如流水缱绵:“赠人。”
的确是用来赠人的,避水之珠用作腰佩着实可惜。只是伶舟归未想到,她还未去送,欲赠的人先来探她。
这时她已勉强可以下地了,不必离床榻不得。
慵倚加护几个垫枕的躺椅,噙笑垂眸玩着手心圆珠,对不远处不时投来关心目光,又因对她不听劝告的微恼不满而故作无谓的人视若无睹。
伶舟归不说话,贵妃更不会言语,仅是低头抚着怀中小猫。
良久,直到那边的闪烁目光再也不能忍受她忽视而凝注过来,伶舟归方举目道:“我不曾近她。”
凝注的目光开始炙亮。
伶舟归在此时垂首低言:“我信你的,当然不会近她。”神情没有低落,可低头轻语就是有那么一点可怜感觉,好似强颜欢笑一般,尽管她根本未露笑。
无声指责她信的人并未信她。
贵妃顿时不能安坐,慌张将小猫放置椅上自步至躺椅前,不住摇头,内疚是急的,清润的声却缓:“不是……真的,不,不是……”解释不出来,话音也急得不能道出,此刻她仿佛一个真正失语的人一样,话语都堵在心间,口却不能再道一言。
猫儿都急得直叫,跑过来跃入伶舟归怀中,软软撒娇叫着。
心中愈慌,咬唇蹲身仰脸凝望,玉颜急得更白,城池兵荒马乱。小心翼翼试探牵握住搭在伶舟归榻边的手,捧着轻晃了晃。未被挣开拒绝,贵妃心安下些许,轻轻再摇了摇,先是唤:“归……”觉得此时不大合适,连忙一字一句认真涩唤道:“怜泊。”唤完发觉似乎更不合适,直接由名过到了字,也暴露了自己私查。
一时不知怎办,只觉又做错了事,僵硬握着手中捧握的手,咬着唇脸色再白一分。
“小呆子。”伶舟归说着,缓抚了不安,将珠子落放贵妃手中,得空去抚怀中一直滚躺撒娇替主人求情的小黑团。贵妃伊始察觉手中水凉滚圆顿感心凉,以为是自己曾赠的那颗,待到看清,茫然一怔,应言般地呆呆抬头移不开目光。
仍不习惯言语,低头小心捧着看着,不一会儿又抬额去捕看伶舟归。
“不及灵珠珍有,但你带在身上,会算是除去一个万一。遇水则分,避而辟之。”
贵妃认真颔首,眼中意味昭然,出口短短二字:“你也。”
伶舟归垂眸抚上贵妃的头,像抚弄猫儿一样轻柔捋顺那如垂柳的柔发,话音亦如此:“抱歉。”
贵妃迷惑眨眨眼,又看看伶舟归,润白指节合拢握紧手中的避水珠,手心凉硬,心中渐坚,下定决心道:“不,我才该。”
“为何?”
寂静许久,仿佛回到了她还不言的时光,习惯沉默的时候,但抬眸所见依然不催不促,不定的流年光转忽就平定,如风止旌旗荡。
那是一场很长很长的兵荒马乱,也是一场很长很长的偃旗息鼓。
前者于己仅自知慌乱,后者于人终如他等所愿。
但眼前的人不是他人。
“我可以看见人身上的运势,或者说……灵魂。”